与其让白昭仪先挖好坑把她往下推,阮如安宁愿选择先搭个梯子,缓缓下了坑底再慢慢攀上去。
本着这个理念,她说这话时态度恳垦,一副担忧又挂着内疚的愁色拿捏的恰到好处,任谁瞧了都是一门心思想要找出这位“歹人”,为兰贤妃报仇正声。
见穆靖南似有些举棋不定,阮如安将才刚玉苏从内室里拿来的黑色锦囊往袖袍里头拢了拢,又上前道:“陛下,臣妾以为,由兰寺卿和齐廷司共查此事,最是妥帖。”
显然,兰贤妃茶杯子里的毒多半也是坤宁宫里头的什么不要紧的宫人下的。
上回玉莲出了事,阮如安早便生出想要彻查坤宁宫的心思,也正巧趁着白昭仪这回算计,好好清算一下乱七八糟的人。
“皇后既如此明理,朕便允了。”
穆靖南微微颔首,他沉思片刻,忽瞥向周遭一众嫔妃,开口道:“朕会命人彻查六宫,你们就暂移去储秀宫住几日罢。”
“至于兰贤妃……”穆靖南顿了顿,他没直接决断,而是望向阮如安。
他像是在等阮如安来做决定。
阮如安正预备听穆靖南吩咐呢,结果人忽然止住话头,又将灼灼目光落于她面上,她只愣了片刻,继而垂眸柔声道:“臣妾会命人将贤妃妹妹送回蓬莱宫,亦会命太医院的人好生照料。”
“嗯,这便好。”穆靖南点头,抬起步子便要离开。
这屋子里女郎委实是多了些,叫他待得不自在。
正要踏出门,他却被白昭仪半迈过身子挡了住。
她半跪在地上,恭谨道:“陛下,贤妃娘娘原是在坤宁宫中的毒,如此大动干戈搜查六宫,岂不惹得外人猜疑?臣妾以为……”
“朕倒不知,这前朝后宫,什么时候由着白昭仪做主了?”不待白昭仪说完,穆靖南便不耐地打断。
他语气冷冷,全然没有才刚与阮如安说话时的那般柔和。
这也不能怪他,毕竟上回他和阮如安用膳用的好好的,偏这白昭仪还要来横插一脚,叫他差点以为自己是个三心二意的花花郎君。
何况,这小女子的兄长,最近可没少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勾当,总之也是烦人得很。
“陛下恕罪,臣妾并无此意啊。”
白昭仪连忙跪匍在地面,她垂眸道:“臣妾只是忧心如此彻查六宫,恐会闹得人心惶惶,贤妃娘娘如今昏迷不醒,皇后娘娘又有孕在身,若生出乱子来……岂不恼得娘娘贵体难安。”
里头的阮如安听了白昭仪这话,倒觉有些好笑。
这彻查六宫会弄的她贵体难安,这搜查坤宁宫便不会了?
她说不准还要找处住得不习惯的宫殿待上几日,若是要彻查,约莫着平日里用惯的奴仆也是不能带在身边儿的。
看来这白昭仪约莫是宫里还有什么东西没藏好,亦或者是……她原本是想着趁这时候给外头通风报信也说不准。
不过她这番话到底是有些过分了。
就算先不论阮如安这个皇后,她腹里可还揣着龙胎,白昭仪这个时候言说什么贵体难安,听来便仿若是在咒人一般。
可偏她未将话说得死了,阮如安和穆靖南两人也不好直接出言训教。
见情状略有些凝滞,隔着一层屏风,谢淑妃起身斥道:“白昭仪,皇后娘娘得天庇护,岂能由你如此置喙?”
“淑妃娘娘何故曲解妾的意思?”
白昭仪也是为容姿秀婀的美人儿,再抬眼时,她眼眶里含着泪,也不知是为了打动谁,“妾晓得淑妃娘娘的兄长在陈郡犯了事,被官府羁押,淑妃娘娘心下忧虑记挂,一时出言不讳,亦是人之常情,可却也不该这般胡乱攀扯妾身!”
说起谢家二郎,那位素来疼爱妻儿的谦谦君子,竟同一青楼女子之死的案子牵扯在一起,如今被收押官衙,他又是个白身,自然是处境不比从前。
谢淑妃早晓得自家兄长这遭牢狱之灾皆是清流所赐,可她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便是再如何想回去救下兄长也无用。
况且谢氏族中也的确没有在朝为官的族亲,纵托了素来交好的世家相助,但偏人家手里握着“铁证”,一时半会也掰扯不清。
谢淑妃这几日正烦着,如今贸然被人阴阳怪气儿的提起,还是个陷害兄长的罪魁祸首,她一口气提不上来,险些上前去跟白昭仪吵骂起来。
幸而一侧的阮如安动作快,先一步拉住了怒火冲天的谢淑妃。
阮如安侧目去对着人微微摇了摇头,待谢淑妃顺了气儿坐下,她才迈步绕过屏风。
“白昭仪身处内宫,这外头的事倒探听的清楚。”
闻言,白昭仪一怔,几息间,她面带懊恼,连忙着补道:“妾不过是听着宫中女侍在议说此事……”
阮如安居高临下的睥着白昭仪,冷冷道:“贤妃虽聪慧机敏,却到底年纪轻了些,处置起来略手软,叫一些个不知好歹的小人长了风光。”
说话间,她提及“小人”二字时,那目光凌厉几分,直看得白昭仪心头发怵。
“可本宫却是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你那兴庆宫中女侍既如此不知礼数,也合该好好整饬一番。”
“本宫虽有身孕,身子却也还撑得住,这整饬六宫这点子差事,本宫也还不至于办不妥帖。”
阮如安眸光微沉,出言戏谑,缓缓道:“莫不是白昭仪以为,本宫不配得处置六宫?”
这三言两语就给她扣上这么大一顶帽子,白昭仪面色晦暗几分,她连忙垂身叩头赔罪道:“嫔妾不敢。”
“既不敢,便按着陛下的吩咐。”阮如安没再给白昭仪一眼,她看向里头的谢淑妃,道:“这储秀宫里头的安置,暂且就交给淑妃了。”
“是。”谢淑妃已缓过劲儿来,她盈盈起身应下,继而目送帝后夸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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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穆靖南看着阮如安如此雷厉风行的处理了这桩事儿,眼中的欣然喜悦都快要溢出心头了。
这甫一跨进正殿,穆靖南便将一把将阮如安拉过,继而紧紧搂在怀中,手臂环住她的纤腰,将她拉近得几乎没有空隙。
温热的呼吸轻拂在阮如安耳边,便听见穆靖南低声呢喃道:“没想到我的安安如此聪慧,处置起人来也是颇有英姿。”
袖中还揣着那黑色锦囊,这般亲近,若是叫人摸出来了可怎么好。
故而,阮如安轻轻皱了皱眉,身体略微有些僵直,她亦不敢太过用力挣脱,生怕那个锦囊会掉落出来……
思忖半晌,她轻声回应道:“阿南抬举了,不过是跟在你身边耳濡目染,也学了几分模样罢了。”
穆靖南并没有就此放手,反而低头在阮如安的额头上印下一吻,随即又顺着她的脸颊,轻柔地吻向她的唇角,动作缠绵而缓慢。
阮如安心头微颤,那纤白的指尖略有些无助的攥紧了绣袍,她被亲得眼神游离。
眼前的穆靖南毫无防备,眼底的柔情又让她一时无从拒绝。
兀的,她脑海里闪过阿耶的那番话——要她用毒杀了穆靖南。
眼前的这般温柔缱绻和那句杀机隐隐的嘱托不断交织,让她心头思绪乱乱,不知如何抉择。
恰在穆靖南更进一步前,她还是抬手微微推了推穆靖南的肩膀,无奈道:“阿南,我还要去收拾东西呢。”
穆靖南依旧不肯轻易放手,俯身再次靠近她的唇边,轻轻一吻,笑意在眼中闪动:“自有下人收拾,何须你亲自做?再言,太极宫原本就有你的物件儿,也搬不了多少的。”
早在众妃入宫之前,穆靖南和阮如安还是如同原先在东宫时一样,居在一处,后来是有新人入宫,阮如安唯恐御史台的御史上书参她,便自己提议搬了出来。
故而,太极宫里头不仅有阮如安的衣物,还有她从前爱用的香粉首饰,都是从未被动过的。
“原先是原先,眼下我腹中有了胎儿,自然还是要多多备些物什的。”
这倒也不是她胡扯。
譬如那些个安胎药的药材啦,譬如她缝制了一半的肚兜虎头鞋啦,总也要带去太极宫的。
况且她现在心头揣着事儿,更是也有些心不在焉,几息间,阮如安敛了敛神色,哄道:“阿南你便先回宫去,我一会子便来。”
见穆靖南仍站着不愿离开,阮如安心中只觉无奈。
半晌,她垂下眼帘,不动声色的深吸口气,遂缓缓抬起脚尖靠近穆靖南,纤柔的手指轻轻滑过他的脸颊,几分柔意的轻抚。
她的动作极慢,极轻,指尖仿佛故意在他的肌肤上留下了温度,挑动着他的心绪。
那指尖轻轻掠过他的眉眼,抚平了他眉间的微蹙。再接着,她的指尖沿着那高挺的鼻梁缓缓下滑,直到停在了穆靖南的唇边。
屋子里头暧昧得逐渐升温,阮如安是“愈战愈勇”,她将指尖在他唇边轻轻停留,带着些许试探,似有似无地碰触着。
她抬眸,眼中波光流转,见穆靖南已有些五迷三道了,她唇角轻轻扬起,慢慢靠近他的脸颊,轻柔地在他的眼睑、鼻尖上留下浅浅的吻,动作细腻缱绻。
穆靖南早已被阮如安这温柔的撩动弄得心神俱乱,耳根子也已红透了。
他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最终忍不住微微低头,印上一个深深的吻,像恨不得将人紧紧锁在自己怀中,再不分离。
恰时,阮如安凑到穆靖南耳边去低语几句,只待郎君面上也透出红晕,她似笑非笑的推开穆靖南,随后缓步踏入内室去了。
软玉娇香尤且在怀,穆靖南站在原处,他呆呆的看着那道纤影愈走愈远,却未再上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