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别叙并不惊讶竹西能认出自己，他从来没有特意隐藏过自己的声音和气息。
“好啊，怎么逃？”
他嗓音带笑，毫无条件地就答应她。
被假面遮挡的狭窄视野里，只能看到竹西一个人，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竹西的反应上，无论周遭是行尸走肉，亦或是华庚美宴，看起来都与他无关。
竹西被宋别叙盯得有点脸热，她挪开眼，轻声问：“你就不问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很好玩不是吗？”宋别叙揽着她，轻笑一声：“况且，我本来也不喜欢这种无聊的地方。”
竹西又把目光放回到宋别叙身上，月光从他身后打进来，让他的发丝微微透着银色。此刻的他像一个神秘的舞会绅士，蛊惑又危险。
她心中下定了决心，手指下意识抓了抓宋别叙的手，又被他轻轻回握。小心环视一周，那些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只剩下一颗头还完好无损，身体的血肉已经快剥落完全，软趴趴地伏在地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用力一咬下唇，疼痛唤回她的知觉，大脑清晰起来，给自己打好气，她抬起头眼神坚定地对宋别叙说：“那就跟我走吧。”
说罢她左手松开宋别叙，右手牵着他，指间环绕变换方向，往舞池外围宴会出口的地方奔跑而去。裙摆在她的身后荡漾开来，像风吹皱了的湖水；剧烈的奔跑乱了她的发型，发丝在动作间垂下，宛如一汪月光下的潺潺流水，倾斜到宋别叙被她拉着的手臂上，唤起丝丝酥麻。
中途难免碰到那些行尸走肉，竹西伸手拨开他们，为她和身后的宋别叙开路，她碰过腐肉和白骨的手指微微颤抖，但在下一刻又义无反顾地伸出去。
宋别叙忽然沉默下来，神色不明地看着身前奔跑的少女，此刻的她像月光下一场迷离梦幻的冒险，亦或是亘久时光里终于出现的救赎。
胸腔忽然发热，久未跳动的心脏似乎开始传来回响。
……
终于带着宋别叙跑到了个宴厅外面，他们站在九曲廊里，庭院里灯光微弱，隐隐传来虫鸣。
竹西轻轻喘气，还未说话，霍然听到耳边雷声阵阵，属于她那朵剧情排斥效应的小乌云此时此刻竟然出现在了头上。
该死的，这个时候来排斥效应？！
她这会手上可没有伞。
幸而廊外的天空也开始响起闷雷，竟也出现要下雨的迹象。竹西灵机一动，赶紧松开宋别叙的手翻出走廊扶手，几步跑到外面。
很快雨倾泻而下，这样她就算头顶乌云就这么被淋湿，也不会被宋别叙误会了。
宋别叙看完竹西这一连串慌里忙急的动作：……
他淡淡扫过竹西的头顶，仍是故意问：“你好端端地出去淋雨做什么？”
“啊……我……”竹西尴尬地笑了笑，才想起来好像突然出去淋雨也不太好解释，半天只能憋出一句：“我心情不好就要淋雨。你别多问，我自有打算。”
没想到宋别叙也跟着走出来，他把自己脸上的沃托面具卸下，露出俊美无俦的面容，走进雨里，来到竹西面前，唇一勾道：“你说的有道理，淋雨确实能缓解坏心情。”
“不过，如果有人陪你一起，或许效果会更好。”
雨水缓缓将两人打湿，竹西被他意味不明的话弄得耳热，这个人怎么回事，是她的错觉吗？感觉他最近总喜欢对她说些撩拨话。
世界三大错觉之一：他是不是喜欢我。竹西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多想。
她闪躲似的别过头，没有说话，湿润的发丝成束将她的侧脸遮住，只露出一点先前被她自己咬过，带着血迹的唇。
脸上的面具忽而被人轻软拿下，她下意识跟着转头，却一眼撞进宋别叙海洋般深邃的眼神里，里面那片海似乎正在起风，轻巧地起伏打着浪，一波一波地撞到竹西的心脏上。
他微垂着头，雨水从他的眉骨一路从他深邃精致的五官蜿蜒而下。竹西看到他动作从容地将她的面具换到另一只手拿着，随后又勾着笑抬起骨玉分明的手，指腹柔和克制地擦过她的唇，温和揉捏两下，将她咬出的血迹轻拭而过，留下一抹嫣然。
雨声滴沥打在叶片上，又啪嗒落在地，一切像被放慢了动作，虫鸣不知何时消失了，空气里飘来湿润暧昧的月季花香，从鼻尖一点点缠绕进竹西的身体四肢。
她手指颤动一下，微微侧开头，下意识抿了抿刚刚被宋别叙摩挲过的下唇，视线像被灼伤般猛然挪开。
脑袋有些发热。
轻咳两声，声音漂浮，试图转移话题。
“现在……怎么办？……我是说，你打算去干什么？”
宋别叙站直身体，拿下脸上的面具后他那混不吝的气息又回到了身上，之前绅士有礼的世家贵公子模样褪去，他懒散道：“你要淋到什么时候？”
“我……”竹西抬起头望那朵乌云，却发现它已经消失不见，好似已经和天空里的大片乌云融合在一起，心知应该不需要再特意打伞了，“再淋下去怕是要感冒了，我还是回家吧。”
她已经不敢再留在这个诡异的生日宴会上了，想到宴会里的场景，现在还有些心有余悸。
宋别叙点点头，伸手自然而然地拉起竹西，将她带回廊里。
等宋别叙叫来一辆车的时候，竹西还脸带纠结地看着自己被他拉着的手。
不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宋别叙对她的态度突然变得这么暧昧？
这要是被她老板越悦知道，自己还能活吗？
宋别叙带她走到门口，有司机下来为他们打伞，他接过伞柄，对竹西道：“给你叫了司机，你先回去吧。”
“啊？哦……”竹西满脑子都乱乱的，一会是骷颅，一会是跳舞的行尸走肉，一会又是对她说话的宋别叙。
“回神。”宋别叙轻敲一下她的额头，又接过司机递来的柔软毛毯给竹西，“拿着，别感冒了。”
“去吧，路上小心。”
竹西全程懵懵地坐进后座，懵懵地把毛毯披到身上，然后懵懵地看到驾驶座上的司机，他穿着黑色西装，专心致志地启动车辆，方向盘上露出肉骨嶙峋的手，似乎是察觉到竹西在看他。他转头，骷颅头脸上硬是对她扯出一抹礼貌恭敬的笑。
？
？？？
卧槽！！！
竹西立刻扒门往后想叫住宋别叙，但车辆已经启动，门被锁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宋别叙站在后面的身影渐渐被车辆拉远，透过雨幕，他的表情看不清晰。
呜呜呜呜呜，搞什么！
竹西把自己缩在离驾驶座最远的座位一角，眼泪汪汪地死死盯着骷髅司机的动作，但是司机似乎并没有要攻击她的意思，一直在兢兢业业地开车。
直到下车，竹西腿都还是软的，余光扫到骷髅司机似乎还想下来送她，她赶紧一溜烟地跑回了家里。
——
回到小房子里的竹西，站在当初她穿进来出现的位置，越想越生气，大喊：“小光球！你给我出来！！！”
连喊了十几遍，从礼貌地邀请到威胁不再走剧情，半小时后，小光球终于出现了。
房间四周渐渐被数据空间所替代，竹西再次回到当初那个白色的空间。
只是，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什么，总觉得空间四面的数据流比第一次滚动地更加快，甚至隐隐透着一股疯狂感。
竹西甚至来不及给自己洗个澡，怒气冲冲地说：“你终于舍得出来了！”
小光球依旧在不断变幻形体，它缓缓跳动，声音淡漠：“竹西女士，您找我有什么事？”
“你不打算跟我解释解释，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您具体指什么？”
“我不信你不知道，我这段时间遭遇到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
小光球沉默了一会，声音再度响起，它告诉她：“您会遇到这些事情，都是因为您不遵守剧情，导致剧情偏离所产生的排斥效应。”
“你跟我说我莫名其妙被杀两次、遇到这些乱七八糟恐怖奇怪的事情全都是排斥效应？！”
“是的。”小光球再度强调：“一切都是您不遵守剧情的惩罚。”
竹西眯起眼睛，“我不信。”
在最开始她不走剧情的时候，排斥效应只是简单地让她倒霉一段时间，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任何人身影响。但自从秋游之后才突然出现各种离奇的事情，如果这全都是排斥效应，那么衡定惩罚的标准是什么？又为什么会突然之间连惩罚的性质都改变了？
见它始终强调这是排斥效应，竹西心知这个问题怕是问不出什么了，她改变战术。
“我曾经在医院里见到过一次现在这个空间，那是为什么？”
“恕不能相告。”
“为什么会出现不同的简月莹和越悦？”
“恕不能相告。”
“我受到的这些所谓惩罚究竟是真实发生了，还是只是单独附加在我身上的个人效应？”
“恕不能相告。”
“我会死吗？”
她问题陡然一转。
“……”
“会的。如果您不遵守剧情，您或许某一天就会消失在这里。”
“你这个意思是，你也不知道我会怎么死是吗？”
“……”
竹西笑了笑，她直勾勾地盯着小光球，“最后一个问题。”
“这里，或者说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
“……”
“恕不能相告。”
“哈，看来你什么都不肯说。小光球，”竹西绕小光球一圈走了几步，观察着它：“你是不是，和最开始我见到你的时候不一样了？”
“嗯……我能感受到，你似乎能量不太稳定，就连这个空间，看起来好像也在错乱崩溃的边缘。”
“小光球，你能告诉我，是因为我不走剧情导致剧情偏离，你才会这样的吗？”
“……”
“恕不能相告。”
依旧是这个回答，应该说它完全没想到竹西竟然可以敏锐到这种地步。
“竹西女士，”小光球停止了变幻，它叫出竹西的名字，“最后给您一个忠告。”
毫无感情的声音如惊雷般在竹西耳边炸开——
“小心宋别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