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运动会开幕式正式启动。
像其他学校一样,警校也有飘荡的彩带和校长慷慨激昂的讲话。如果硬要说哪里有特别的地方,那便只好来说说台上那位金发黑皮的运动员代表。
对于木下弦音来说,这已经算是见怪不怪了。从高中开始,校优秀学生代表也是他,学生会代表也是他,三年级高考誓师大会的领誓人也是他。
算了,谁让他是降谷零呢。
木下弦音苦笑着,叹了口气,硬是把心底那份莫名其妙的不甘咽了下去。
这些繁复的仪式一个个进行下去,没起到动员的作用,倒把“日本未来的希望”几个字深深刻在了她的脑子里。
未来的希望吗?她的思绪游动着。要是把这五个字安在认真得有些过分的降谷零身上,似乎一点都不违和呢。
由于过场仪式过于无聊,她还是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在木下弦音的学生时代,不管是哪一届运动会,她所担任的角色都只能算是边角料级别的人物。要么是举牌员,要么是礼仪小姐。最可怜的时候,还当过彩旗队里举旗的工具人。
如今的她却站在运动员队伍里,身上挂着一块号码布。虽然实在瘦小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木下弦音头一次觉得自己算得上一个正宗的警校生。
拜托,号码布上印着的樱花标志超酷的好吗!
“那么,在此,我宣布,日本警察学校第xx届运动会正式开幕!”
随着浑厚的中年男声响起最后的决定性话语,彩炮纷纷发射,升上天空。掌声铺天盖地,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这帮年轻人的热情可真不是盖的。她再次打了个哈欠,装作很有劲头地跟着鼓掌。
冗长的开幕式结束之后,下午便有了正式的赛程安排。如果没记错的话,200米应该在3点左右检录。
也就是说,在那之前,还有闲心思可以到处乱逛。
想到这里,开幕式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木下弦音扬起嘴角。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打算重新调整状态,却被随风吹来的彩烟的气味呛得连连咳嗽。
这该死的生活啊。
……
关于使用播音腔震撼全场的事情,并非天马行空的幻想。要知道,木下弦音最拿得出手的,便是她那变幻莫测的声线。
她是这么想的,也敢这么做。
作为一个大脑功能完备的新时代女性,木下弦音早就打听过。播音室里坐着的家伙曾经不远千里跨班来问她要过作业。这么看来,自己还算得上是那小伙子的恩人。仅仅是拿话筒说句话罢了,想必人家也不会拒绝。
100米和跨栏的决赛赛程都安排在下午两点。凭借绝对的信任,预赛赛程表一类的东西,弦音看都没看一眼。
『要敢连决赛都跑不进,这两个小子就完蛋了。』她很想这么说,就像儿童电影里帅气的幕后BOSS。但是,除了在班里揪起他们的领子公然发疯,好像也没什么更多的『完蛋』方法。
事实上,降谷零和松田阵平的确不负众望,纷纷进入了决赛。还没歇上一会儿,又到了决赛赛前15分钟,两人站起身去,早早地赶往各自的检录处进行检录。
木下弦音算好了时间,确保两人都去检录之后,才跑到播音室里打算攀些关系。
可就算计划再怎么完备,实践的时候难免会出错。她在门口踱来踱去,徘徊了好久。生怕里面的人不答应,又因此闹出一堆笑话。
眼看着降谷零马上要站上跑道了。木下弦音心急如焚,一时间脑袋发热,竟一脚踹开了播音室的门。
在一阵剧烈的声响过后,门受力缓缓打开。里面坐着的男生还没反应过来,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看着面容有些熟悉的女生眨了眨眼。被告人却呆立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呃,那个。我想,我是说。同学,失物招领、对!我很急!我丢了一块手表!”
木下弦音扯出一个大大的热情笑容,四肢尽力夸张地比划着手表的形状,浅色双眸饱含着真切与诚恳。最终实在想不到该做些什么,才朝那位茫然的小哥点了点头。
“我的意思是,话筒借我一下。”
小哥依旧保持着茫然的模样,看了看被踢出鞋印子的门,又看了看眼前诚挚的女孩,木然地点点头,递过话筒。
像是饿狼看到肉一般,一只不明物体,也许是鸡爪,也许是魔法光波,立刻夺过了那小哥手上的话筒。
被告人清了清嗓,把声音切换成了男播音腔,字正腔圆、声情并茂地背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台词:
“致,我亲爱的、热爱的、最伟大的,降谷零先生。你是闪电,是我的信仰,是来生的春天,是太阳般耀眼的明星!”
“耀眼的降谷零先生啊,要是没跑到决赛第一,请在下周五v我一顿肯德基!”
此时的降谷零刚站上跑道。当事人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笑,只是保持着僵硬的表情,凝视着不远处的终点线。
但是,操场另一边的过道上,他的同期们笑得完全可以用前仰后合来形容。
至于话筒对面那家伙的身份,不用推理,答案显而易见。
松田阵平更是在跑道边上笑得肚子疼。要不是没有随身携带录音笔的习惯,他一定要把这段音频录下来,每天在某位金发男子耳边循环播放。
最好是能借诸伏的手偷偷把那家伙的闹铃也换掉。
“致,我亲爱的、敬爱的、最伟大的,松田阵平先生!”
松田阵平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他机械地转过头去,看着不知何时已经率先冲到终点线附近的降谷零,莫名觉得自己刚才笑得有些讽刺。
是啊,怎么不先用脑子想想话筒对面的家伙是谁。
“松田阵平是一个魁梧的男子,身材结实得像一堵墙似的。肌肉丰满,骨骼惊奇!180+cm大长腿冷白皮警校生,不要998,不要888,只要1800,一个帅哥带回家!”
“松田先生!没跑到决赛第一,v我三杯奶茶,可分期付款!”
松田阵平觉得自己突然患上了心脏病…也可能是急性脑炎…又或许是脑血栓。总而言之,他觉得有些头痛,或许不能参加比赛了…不,那样的话,损失会更惨重的吧。
那可是整整三杯奶茶!
被害者的大脑里顿时浮现出了最近YouTube上疯传的小孩大楼对姐姐喊话的视频。
“是胁迫啊——”
…
这段使得全警校沸腾的音频并未让教官们的情绪产生多大起伏。他们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淡。顶多为这副好嗓音惊叹半秒,之后就各忙各的去了。
这样的事情并非第一次发生。历届警校生里,总有一些显眼包喜欢劫持广播员干些不安分的事情。当然,这也是由于校纪校规并没有对此作出明确规定。如果触碰了底线,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木下弦音当然知道过分整活带来的不良后果,她也并没有想要因此拿个什么处分的意思。
——但现在可是整个21岁最自由的时候!
等再过几个星期,她可就要正式去某个神秘的部门工作了。一想到漫画里降谷零工作后每天不足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她就觉得浑身发怵。
“谢谢你哦。”
木下弦音把话筒的开关关上,重新递给了广播室里坐着的那浑身呆滞的青年。
他似乎还是没能反应过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拿过话筒,放在原有的位置上。然后茫然地拿起赛程表,继续执行他的任务。
门悄悄地关上了,木下弦音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广播室。虽然周围空无一人,但她毕竟还是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
不知道这两位被她祝福的家伙,最后的成绩会如何呢?她边走边想,浅色的眼睛来回转动着。
降谷零警校第一的身份已经坐实了,必然是没有问题的。
但松田阵平,保不准半路分心了,把人家的栏踢飞好远……
……就算那样也不应该怪她吧。木下弦音心虚的成分更甚一分。等一下,自己也只是好心给同期加个油而已,本来就不应该怪她吧?!
啊…说都说出去了。当时想要整活的时候,倒也真的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要是真的因为自己让人家丢掉了奖,回头该好好道歉才对。
木下弦音想着,狠狠锤了锤自己那不大聪明的脑袋瓜。
毕竟,这样的运动会,在警校里,每一届学生只能经历一次。对每个警校生来说,任何奖项都应该是弥足珍贵的。
虽然,就算拿不到奖,也并非一定算是遗憾。
比如某位运动废材。
“……”
想到这里,木下弦音不禁立刻低下了头,看了看表。
现在是东京时间下午两点十一分,距离女子200米短跑小组赛检录还有三十四分钟。
长跑项目都安排在明天。
她松了口气。
还好,今天只是丢脸罢了,也没自己想象得那么可怕。
……
抱着些许愧疚的心情,木下弦音来到操场边的过道上。趁着余下的半小时时间,挤进了涌动的人群。
由于身高方面的劣势,她不得不踮起脚尖,试图从满墙的成绩公示表中找到男子100米短跑决赛成绩和100米跨栏决赛成绩。
漫长的几分钟后,她终于在白板最右侧看到了那两张随风飘动的A4纸的踪迹。
降谷零,的确是决赛第一。而松田阵平,很不巧地、跑了第二。
木下弦音觉得自己此刻的面部表情已经不能用正常的词汇来形容了。
虽然跑了第一,说不定降谷零这家伙也有些发挥失常。要是没搞这么一出,他也许能跑得更快。松田阵平,活活把自己那块金牌拱手让人了。
木下弦音一拍脑门,眼睛一翻,顿时想要一刀把十几分钟之前的上头女捅死。
就在这个时候,两个受害者推推搡搡地、也进了人群里。他们没有注意到一边像蜡烛般站着忏悔的木下弦音,光顾着挤到最前面,一张张地找着自己的成绩表。
“哟,zero。还不错啊,真的破纪录了?”
卷发青年哈哈笑着,一巴掌狠狠拍在了同期的背上。降谷零重心不稳,不禁往前倒了两步。随即便转过头去,对罪魁祸首报以一个怨恨的眼神。
“你不也是。居然超过了泽村,大进步啊。”
“还不是因为木下……”提起自己的成绩,松田阵平却只是草草扫了一眼,便不屑地移开了视线。
“很遗憾,那三杯奶茶倒是必请不可了。谁让这届有个跨栏高手。”松田摊了摊手,“就算把栏全踢了,也未必有他来得快。”
“不过,回去还得好好谢谢她。”
降谷零笑了笑。
“虽然这样的方式实在不敢恭维……但的确达到了效果呢。”
“是啊。”松田阵平回想起那番说辞,也不禁笑出了声,“没想到能超过泽村那家伙。虽然只跑了第二,姑且也把功劳算在她头上吧。”
听着他们的对话,木下弦音忽然觉得自己身上的罪恶感减轻了不少。
她不太清楚这番整活用词的心理作用原理。但事实摆在这里:他们的确进步了,还打算把功劳算一份在某个局外人的头上。
木下弦音认为自己的同期实在太过于善良了。再怎么说,站在赛场上跑步的也只有运动员本人。论功劳,应该全归他们自己才对。
啊……算了。木下弦音想着。等下个星期五,请他们出去吃顿拉面吧。
就当是对获奖嘉宾的赞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