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希宵顺着小鱼指的方向看去,果见一老太太挽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正在排队,不远处一个穿卡其工装裤长袖T的男子正坐在长廊里看手机。
四人一番商议,开始分头行动。不一会儿,三个穿白大褂戴口罩的年轻人走到候诊队伍中,领头的姑娘对排在队首的大爷说:“为了节约大家的时间,多看几位病人,老师让我们先来登记问诊。大爷,您是哪里不舒服了?”
姑娘身旁瘦瘦的青年有点腼腆,勉力深呼吸,迎上了排在第二位的一对夫妇。落在最后的高个男子则走向排在第三位的母女:“两位谁是病人?哪里不舒服?”
他一边问,一边在pad上调出一个表格。老太太瑟缩瞄他一眼,快步走向长廊里的工装裤。年轻女子则呆呆站在原地,眼神游离。不一会儿,工装裤和老太太一同走过来。那女子见了,忽然浑身发抖抓着老太太就往她怀里钻。工装裤斜眼打量了一番高个男子,开口道:
“怎么了?你干什么?”
“哦,我们是岑老师的学生,今天排队的人有点多,老师派我们过来给大家登记顺便问个诊……”
工装裤粗鲁打断:“我们不用先问诊,等排到再说。”
“大哥,我只负责记录病程,诊脉开方还是老师亲自来,您如果觉得这里人多不方便说,可以去那边的亭子。”
工装裤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长廊一侧大方亭,亭中也摆了张桌子和几把椅子,一个戴着棒球帽和墨镜的白大褂正撑着脑袋打瞌睡。犹豫间,高个男子又劝:“你们过去也不会让人插队,只要在我这里登记了你们就是3号。老师后面会叫号看诊的。”
工装裤尚未表态,一旁的老太太倒是心动了,她锤了锤后腰,很有经验地说:“这中医专家看诊啊要问个半天,还要观气色看舌苔,然后把脉,最后开方辩证加减,半天都看不了几个人。阿剑啊,我们就过去吧,还能坐一会儿。”
工装裤伸长脖子,见第一个看诊的妇女还没结束,桌上又多了盒一次性医疗针,“岑老师”正往她胳膊上扎针。他终于点了头,带着老太太和年轻女子去了凉亭。
凉亭里,高个儿男子拍了拍打瞌睡的棒球帽:“花花你让下,我们要在这里登记问诊。”
对方迷迷糊糊抬了下头,顺手捋了把压在棒球帽下的长马尾,才不情不愿让出桌子,也没走远,只歪歪扭扭走到亭角,就依着柱子坐下来继续睡。
高个男子急道:“哎你别在这儿睡啊,怎么连吃饭家伙都不拿走。”说着把桌上打开的针盒和切脉用的软垫推在一边。又向三人道歉:“不好意思,他也是岑老师的学生,昨晚熬了个通宵,我让他收拾收拾睡远点。”
工装裤不耐烦道:“算了算了,这妹纸左右也是你们的人,快点登记吧,别磨磨蹭蹭过号了。”
高个男子听见“妹纸”两个字噎了噎,又恢复正色道:“那我们开始,你们哪位是病人?看什么病?”
工装裤拿眼溜了一下老太太,后者会意,开始滔滔不绝讲述起来:
这年轻女子果然就是许婷婷,今年32岁,是自闭症患者,无法与外界正常交流,只能听懂母亲一些简单的生活指令。她平日生活十分规律甚至刻板,每天都会在同一时间做同一件事,比如7点起床7点半吃早点,8点05分独自前往小区内的阳光之家活动室,在那里待到中午再返回家中。
三周前的一天,许婷婷出门后没去阳光之家,而是独自走出了小区,4小时后在小区几公里外的公交车站被热心群众发现并护送回家。其后就出现了无故哭闹,半夜惊跳等之前从未有过的症状。婷婷再也不愿去阳光之家,她甚至见到男子就会发抖失控。是以她们母女最近都闭门不出,免见外人。
小鱼在蓝牙耳机里补充道:“许婷婷是被山鬼附身后走出小区的,失踪的那段时间其实是被外勤围在了结界里驱鬼,结束后给她做了全身检查,还观察了3个多小时,当时她一切正常。这个case是A组经手的,他们到的很及时,山鬼一出小区就被拿下。”
陆鸣接着道:“针盒和软包里的法器都没反应,她现在是干净的。山鬼胆小敏感多疑,非常容易受惊。是一种很神经质的妖怪。我觉得花花猜得不错,这女子应该是受山鬼影响了。”
顾希宵一边听着耳机里两人的补充,一边问老太太:“在出现异常前,许小姐身上有没有发生过特别的事?比如生病?去医院?接触了平时没碰过的东西?或者参加什么活动,见了生人?”
老太太皱眉道:“我家婷婷最听话了,她雷打不动,周一到周五都会自己去阳光之家,双休日也不出门,就和我在一起。她身子一向硬朗,很少生病。至于陌生人嘛,我们一向不让她见外人。阳光之家最近也没有新老师新活动之类的,每日按照课表跳、跳那个什么操?还有剪剪花纸,画个画啥的。”
老太太说话时,许婷婷手脚并用,依然扒在她身上一刻不肯松开。老太太给搅得不胜其烦,不禁哭道:“婷婷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她只是不爱和外人说话,其实聪明着呢,见过的人和景,都画得活灵活现的,还参加过比赛拿过奖。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们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啊……”
顾希宵递过纸巾,指了指工装裤,“您是许小姐的妈妈,那这位又是?”
老太太接过抹了把脸:“阿剑是我娘家的侄子。我年纪大了,眼力精力不比年轻时候,前两年老许走后,就更不成了。我一个人照顾婷婷实在力不从心,就让阿剑从老家上来帮我。他是个好孩子,什么活儿都肯干,多亏了他,我们顿顿都有热饭热菜吃……”
“差不多了吧,问完没?”工装裤早在一旁听得不耐烦。
顾希宵装模作样点了几下pad:“现在刚轮到1号。我们还有时间。”
工装裤皱着眉头“啧”了一声,瞪了眼缩在母亲怀里瑟瑟发抖的许婷婷:“她现在见了男的就这个死样子,你们聊,我坐那边去。”说着离开了座位。
工装裤一走,许婷婷明显就松快了些,虽然依旧抱着老太太没撒手,但身子不再发抖,一双眼飘来飘去,最后落在了顾希宵的pad上。顾希宵就纳闷了,心道她好像不怎么怕我,难道老子不算男人?他心念一动,问:“您刚说许小姐夜里也会惊跳发病,能具体讲讲吗?”
老太太把扒在身上的女儿扯松了一点,呼了口气道:“也不知咋回事,就是她跑出小区那晚,她和往常一样9点半上床,本来睡得好好的,到半夜突然大喊大叫,我披了衣裳去她房间里叫她,她也不理,把被子床单枕头扔得满地都是,简直跟鬼上身了一样,还要爬窗户,我一个老婆子哪经得住她这样闹啊,幸好睡在隔壁的阿剑也起来了,才帮我把她摁住。打那以后她就经常半夜闹腾,阿剑抓她时免不了手重,还用绳子捆过她,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啊。可能这样,她格外怕阿剑,现在他一靠近就犯病。”
老太太说完,发现她闺女已经把手挪开,直着眼睛盯着顾希宵手里的pad,遂一拍脑门:“啊,这个点儿,是婷婷画画的时间了,我怎么给忘了,我们平时给她在这个什么派上面画画,这玩意儿还是阿剑来了之后教她用的,可方便多了,不会颜料啊笔啊水啊的弄得到处都是,我这就让阿剑回去拿。”
她四处张望,见工装裤坐在打瞌睡的学生旁,垂着脑袋也睡着了,正想走过去叫他,却被顾希宵阻道:“左右空着,我这pad上装了proc,就给她玩一会儿吧。您也好坐着多休息休息。”
说着抽出感应笔,又在pad上调出软件递给了许婷婷。后者毫不见外地接过,熟练地新建画纸,选了画笔就开始作画。老太太连声道谢,顾希宵又仔细问了服药饮食之类的日常,得知这家人的生活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三人靠着老太太事业单位的退休金生活,倒也有些富余,她们很少见外人,平日生活物资的采买都交给工装裤负责。
许婷婷在pad上奋笔疾涂,顾希宵在脑子里盘所得到的信息,正想再问些什么,忽然间他侧了下头,随即倒吸一口冷气。
自内力大涨开始修习扬州慢,他自觉耳聪目明,虽不比李莲花隔着几米就能听见心跳呼吸那么夸张,但听觉视觉确比之前好上许多。刚才工装裤走去坐在李莲花旁边,他没在意,此刻竟听得“啪”得一声轻响,紧接着一个男声低低呼痛。过了一会儿,那男声又道:“妹妹,别误会啊,刚才有只蚊子叮你脖子上。”
顾希宵装作抬手整理头发瞄过去,见原本做瞌睡状的李莲花仍靠在亭柱上,此刻却双臂交叉抱着肩膀。以顾大忽悠的独门慧眼看来,那真是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茶味儿的弱不禁风。
工装裤捂着爪子斯哇了一阵,见对方一声不吭噤若寒蝉,又喵了眼被牛仔裤包裹下的大长腿,刚被打灭的胆气再次扶摇直上:
“真有蚊子啊,哥不骗你,现在还在呢,就在你左边脖子上,没感觉吗?”说着又往跟前凑了凑,垂下的手背“不经意”贴了贴对方大腿外侧。
“妹纸”似乎被他一系列操作搞得有点懵,非但没躲,还歪着脑袋伸手摸了把脖子,随后低头在墨镜下露出半张不知所措的脸,抱着肩膀向后缩了缩。
工装裤盯着他白皙的后脖子和粉色指尖吞了下口水,理所当然鉴定眼前是个涉世不深的软柿子,心头狂喜中他还不忘确认桌子那边的情况,见老太太和高个男子正看许婷婷作画,看来无暇留意这边,遂更加肆无忌惮低笑:“咦,怎么还在?难道不是蚊子?倒像什么脏东西,妹妹你别动啊,哥给你拍掉。”说着伸手对方胸前探去。
顾希宵眼睁睁见他家祖宗不闪不避,嘴角微微一勾,便道事情要糟。他皱眉移开视线,一面疯狂吐槽工装裤到底有多不开眼,居然管身高181的叫“妹妹”,只求等下别闹到不好收场;一面又希望李莲花千万不要放过他,毕竟拳打镇关西这等爽文场面已经多年未见。
他等了十余秒,没等来预判中的惨叫或重物砸地,满心不解又看过去,却发现工装裤只是垂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李莲花则没事人般的伸了个懒腰,仿佛先前一幕只是他的幻听幻视。
李莲花站起来扭了扭脖子,一副刚睡醒的模样,上前拍了拍顾希宵的肩膀,又对老太太说:“婆婆,能不能让我给令爱把个脉?”
老太太听他开口,意外抬头,又下意识去看工装裤。
“哦,那位大哥睡着了,他好像有点累。”李莲花仿佛看得见她的视线,老太太迟疑间,又听他诚恳道,“其实我还未出师,只是个学生,想用自己的脉案和老师的做个比对,验证所学。不知婆婆能否行个方便,让我练练手?”
顾希宵犹豫了一下,也跟着附和:“这也是老师布置给他的作业,左右我们还有时间,您不如让他看看,反正耽误不了看诊。”
老太太再次看了看李莲花,皱眉道:“哎,不是我不答应,只是婷婷她在画画,不会让人碰她,尤其你还是个男生。”
“放心,我试试,不妨碍她作画。”说罢他从卫衣口袋里掏出一根细细的丝带,指尖一抖就缠上许婷婷左腕,轻轻拉紧后,伸出三指搭在丝带另一端。
老太太立时双目圆睁:“悬、悬丝诊脉?!”顾希宵额角跳了跳,忙站起来挡住李莲花,并四处张望,唯恐再被偷拍。
好在这次他家祖宗不多时便收了神通,满脸凝重,欲言又止。老太太见状捂着胸口问:“我们婷婷是不是病得很严重?你倒是说句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