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贺晚恬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掌心已经提前一步递到了贺律的手里。
他的手掌宽大,紧紧握住还有些许空余,十分温暖。
暴雨没有停下的迹象。她被牵着坐进车里,带进一串淅淅沥沥的水渍。
浑身都湿透了,宽松的黑T紧贴着身体,勾勒出线条。
贺律将纸巾盒递给她的同时,把薄毯披在了她身上,提醒:“安全带。”
“嗯嗯。”贺晚恬摸着安全带“咔哒”扣上。
十字路口,红灯。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来回晃动,外面的景物模糊成颜料盘中的色块,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车载蓝牙信号差,音乐戛然而止。
“怎么回事,蓝牙老断……”司机成姐看了看后视镜,短暂的诧异后,笑问,“你们认识?”
空气里只剩下雨滴敲打玻璃的白噪音。
往后看——少女靠左侧坐了小半位置,低垂眼睫,单手用纸巾轻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而右侧的男人闭着双眼,薄唇抿成直线,安安静静,像是睡着了。
两人的手握着,没有分开。
贺晚恬没抽出手是因为她喜欢贺律,被小心翼翼地牵着让她有了恋爱的错觉。
可她想不通贺律没收回手是因为什么。
手机响起,来电人是周旻宇,贺晚恬直接掐了。
贺万峰一直想给她安排联姻,他常年被贺律踩在脚底,而贺晚恬就是他利益置换的筹码。
她没有办法摆脱糟糕的家庭和不要脸的父亲。
即便她现在名义上已经是徐老的孩子,却还是无法逃离贺万峰的掌控。
只有一个办法……
她悄悄盯着贺律的侧脸看了几秒,贺家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包括她的父亲,无论暗地里如何咬牙切齿,面上都得尽心讨好他。
贺律就是她手中能够割断过去一切的匕首,最好用的一把。
如果能……
男人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在想什么?”
贺晚恬片刻的错愕,仿佛暗流涌动的小心思被当场抓了包,但贺律仍是闭着眼,应是没注意到她神情变化。
她顿了下开口:“没想什么。”
贺律看向她,眼尾垂下,无声浅笑。
食指在她的脉搏处轻轻摩挲着。
他勾了勾唇,说:“但你的心跳变快了。”
声音霜似的清冷。
她脸颊温热,没想到被身体出卖。
犹豫一瞬,索性无视了车里的司机,靠过去,抬手反握住贺律的手腕。
“可是,小叔。”她歪了下脑袋,轻声说,“你的心跳也不慢。”
她的身体湿漉漉的,紧贴着他的大腿,薄薄的衣衫里传出热度。
宽敞的后座此刻变得拥挤起来。
两人双手握着,贺晚恬刻意和他挤在一处。潮湿的水迹从一头落到另一头。
他左手边原本还有份文件,透明袋上都洇湿了。
贺律也没管,或者他的注意力并不在那上,只是静静望着她的脸,目光很淡,不带感情。
贺晚恬眼睫轻眨,酒窝里盛着笑意,专注地迎上这份寡淡。
他慢慢地把被女孩搭住的手收了回来。
“是吗。”
下一秒,手掌直接沿着她的腰际穿过去,撑在了腰后的座位靠垫上,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
西装裤堪堪碰到她露在外边的小腿。
感受到小姑娘有几秒的僵硬,他眉梢轻挑,勾了勾嘴角,语气有点坏:“怎么还脸红了呢?”
气息贴着她的耳廓,像是缠绕的海草,带着温热的湿意。
贺晚恬缩了下腰,不自觉地往后退避着。
贺律手指一挑,勾起滑落到缝隙的毛毯,重新帮她披上。
仿佛只是长辈,履行该尽的职责,端着一本正经坐了回去。
明明不是特别亲昵的接触,两人之间也分明没有逾矩。
可分明又有点什么。
但不得不说,贺晚恬很吃这套。
有点刺激,但又怕太刺激。
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偷偷早恋的乖乖女,怕被人发现似的,抬眼往驾驶座看。
司机成姐像聋了像瞎了,不敢注意后面的动静,红灯停下的空档就修理车载蓝牙。
“小叔,你怎么会在这儿?”贺晚恬小声地问。
贺律说:“做慈善。”
贺晚恬想到刚才在村里看见的孩子和老人,问:“帮助困难家庭吗?”
“不是。”他笑笑。
贺晚恬似懂非懂,耐心等着他继续,余光却看见贺律望向窗外,像是没打算再跟她多说了。
没什么好说的,也没什么好解释和宣扬。
经过便利店时,贺律打着伞下车。
贺晚恬拿起刚才打湿的文件夹看了看,是一份“助力乡村振兴,打造慈善平台”的资料。
原来不针对个人,而是帮了整个村。
十分钟后,贺律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便利袋,装着红糖姜茶和维C。
打开后座,放下东西。
贺晚恬坐的地方没有挪动,仍旧是要贴着他的模样,强装镇定的表情略显生涩,眼底还是羞赧更多。
一眼就能看穿的少女心思。
贺律扶着车门的动作一顿,关上门。
拉开副驾驶,坐了进去。
一前一后,贺晚恬不明所以地瞪大眼睛,无措地捧着两个塑料袋。
这下,整排后座都变成她一个人的,坐着、躺着都可以。
但她撇着唇角,不高兴。
而贺律只是无动于衷地抽出了平板,开始看文件。
红灯。
路面逐渐有积水,霓虹光下仿佛一条流金泻银的长河。
坐车时间久,贺晚恬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正想摸出手机看微博评论。
手机响了,仍旧是周旻宇。
未接来电(5)。
挂掉后,数字“5”跳成“6”。
未知短信信息:[我知道你看见了,接电话。]
贺晚恬拒听,想他早点放弃。
贺律在后视镜里看到了她的动作,收回目光。
手机持之以恒地震个不停。
贺晚恬起初还掐断,到后来就干脆扔在一边不高兴管了,等着它自己消停。
断断续续的“嗡嗡”“嗡嗡”——
“嗡嗡”“嗡嗡”——
直到司机成姐都有点听不下去这噪音,不放弃地继续连蓝牙,试图放点音乐。
贺律开口:“接电话。”
贺晚恬抬起脸,望向他在后视镜里那双眼。
漆黑,深邃,含着隐隐的探究。
鬼使神差地,她“哦”了声,听话地接起。
这种心甘情愿持续了三秒钟。
当周旻宇声音响起的那刻,她又想挂了。
“……你终于接了。”周旻宇咬牙。
贺晚恬望着窗上的雨发呆,不言。
“我希望你能够好好想想,不要一时冲动,我们当初就不是一时冲动,为什么分手分得这么草率呢,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有压力。”周旻宇憋着一口气,倒豆子似的,“但是两人在一起除了‘同甘’,还得学会‘共苦’,你就能保证下一个男人比我好吗?……”
这些话从贺晚恬的左耳朵进去,又从她的右耳朵出来,什么都没留下。
后视镜里映出的男人上半张脸。
贺晚恬就盯着看。
五分钟过去。
贺律回头看她,问:“停车?”
闻言,贺晚恬“啊”了下,心里猜测大概是自己长时间不说话,让小叔误以为谈话内容不方便给他听。
到底是成熟绅士的男人。
她忙摆手,说:“不是重要的人,继续开吧。”
贺律“嗯”一声。
安静的空间里,低沉的男性嗓音清晰地传进另一头周旻宇的耳朵里。
车载蓝牙的缓冲图标转了个圈,终于接上。
下一秒,周旻宇快要爆炸的声音从音质不佳的小音箱里传出,在车中回荡着。
“你身边有男人???”
“我草,我说你怎么分得这么果断,原来早给我戴绿帽了?”
“他妈的是哪个小白脸!”
“要不是我们周氏船运出了事,他又算个什么东西?!”
贺晚恬还没来得及说话。
就听一直安静的男人,突然笑出沉沉的一声。
他慢条斯理地发问:“……周氏船运?”
是的。贺晚恬在心里说。
她爸和她哥经营一家机械厂,要从国外进口不少集成电路。
合作方就是周氏船运,所以才安排两人相亲。
然而就在两个月,周氏船运被查出长期以来运输大量违禁品。
周旻宇:“你他妈知道?”
“当然。”贺律形散意懒地靠着椅背。
骨骼清晰的手轻扣着一侧储物格,一下一下。
他笑说:“我还记得被查前一天,你父亲带着所有身家来求我帮他的事儿。”
轻飘的口吻,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你在说什……”
声音像被掐断在喉咙口,那头忽然陷入死寂。
一秒,两秒过去,周旻宇声音兀地拔高,惊恐。
“你是贺律?!”
男人神情依旧淡着,脸上甚至带着笑。
可就是这样一个温和的人,给人的压迫感比什么都强。
没等回音,也不必再等回音自取其辱。
周旻宇急急忙忙挂断。
落荒而逃似的,留下一串“嘟嘟嘟”的忙音。
贺晚恬呆了,她定定地看着被挂断的电话,沉默。
路过药店,贺律再次下车,回来时带回了几盒预防感冒的冲剂,坐进车后座。
贺晚恬不知该说什么,良久,她轻声问:“……不会是你吧?”
她冒出一个想法,凭她对他为数不多的了解里,她隐隐有所猜测。
话音落下,贺晚恬的脑袋被摆了一下,身体被带着□□,额头沉沉地枕在了他的肩上。
男人微凉的指尖若有若无地轻拨了下她柔软的耳垂。
头顶上方响起他的声音,只一个单音节。
“嗯。”
贺晚恬惊讶地睁大眼睛。
真的是他!是他一手安排的!
贺律说:“多亏你传递信息,才这么快解决掉一个。”
贺晚恬张了张嘴,半天发不出声音。
她心里有点愧疚不安,但是违法犯罪本就该受到惩罚,可……她抚上自己的心脏,那里突突直跳。
“要什么奖励?”贺律心情不错。
贺晚恬抬眸,撞上他的目光,一时忘了说什么,磕磕绊绊道:“你……抱抱我吧。”
他答应:“好。”
突然,原本搁在她背后的手,虚虚扣住她的腰,带进怀里。
贺晚恬脸颊顿时贴到他的胸膛,淡雅的香味侵入鼻息,像猫尾巴草丛心间扫过。
她的脸一下就烧起来了。
偏偏,他还贴着她耳朵在问:“嗯?这样抱?”
贺律一只手落在她发上,穿过她潮湿的发丝,另一只手环住她,手指在她的后腰游走。
低沉的喟叹落在她耳里,像魔咒和诱哄。
“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