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那漂亮姑娘柳眉一竖,月色下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可怕。
顾冉见她神情凶煞盯着自己,悄咪咪又往后缩了缩身子:“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不认识我?睡糊涂了?”漂亮姑娘倏地站起身,她手中原是拿着一把短剑,套着剑鞘。先前她便是用这剑敲顾冉脑袋。
顾冉观她穿着,并非丰京城小姐们常穿的曳地裙琚,也不是她近日所穿的便于行动的下裙上衫。
她内里着束腰长裙,外穿及踝罩衫,看上去十分利落飒爽,是很少见的装束。她听说书先生讲过,江湖女侠会这么穿。
此刻那漂亮女侠用短剑的剑柄指着顾冉,“我是你师姐朱雀!清醒了么?”
师姐朱雀?顾冉反应过来,这是夜眠的师姐?叫朱雀。
她看着那姑娘,回忆着在人牙子那边见到夜眠时她的说辞。她说,她一个亲友不剩,全家都丧生在了去夏的洪水中。那她这师姐,又是怎么回事?
不甚明亮的月色里,顾冉看着朱雀,朱雀也看着顾冉。
思忖片刻后,顾冉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回事?”朱雀寒着声音,面色冰冷如雪,“你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朱雀昨日到的丰京城,在顾府外发了信号却不见夜眠出来找她。打听之下才知她被发配到这庄子,她处理完事便连夜赶来,谁知夜眠好像失了魂一般。
顾冉见这唤作朱雀的姑娘神情似是要吃人一般,手里还拿着柄短剑。她不敢再贸然露底,有些委屈地道:“我也不知道。”
“什么叫你也不知道!”朱雀有些火大,她踱了几步,啪地一声将短剑按在桌上,“那让你找的情报呢?”
顾冉不好再问什么情报,她也丝毫不想知道,只继续委屈地缩着脖子:“我那天落水醒来后,便什么也不记得了,后来顾府嫌我没照顾好小姐,就遣我来这给小姐祈福。”
她怂唧唧说完,瞬间觉得有些可笑,她竟得谢谢郑红羽,让她在变成夜眠后,第一时间明白了什么叫形势比人强,明白了该低头就得低头。
不然此刻,由着她以往的性子,必不能应付这来势汹汹、随时会拔剑的朱雀。先前被朱雀捂住嘴巴,她一点挣扎不了。朱雀的功夫,不是她的三脚猫可以并论。
“什么也……不记得了?”朱雀双眼大睁看着她,不可思议般,半天没说话。
顾冉也不说话,任由朱雀打量,此时她倒是毫不心虚。
“不行,你得回顾府!”片刻后,朱雀盯着她,斩钉截铁。
顾冉看了朱雀一眼,咕哝道:“我也想回去,可那也得能回去啊。”
朱雀坐到床边椅子上:“你想办法尽快回去,下个月会有人找你拿前太子的情报。如果交不出来,我也保不了你,雇主那边下最后通牒了。”
前太子……的情报?雇主最后通牒?顾冉回味着这几个字,心里又是一跳。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以为附到夜眠身体已经很离谱了,谁知夜眠压根就不是她曾经以为的样子……
夜眠对她撒了谎,真实身份是江湖人……去顾府别有所图,完不成任务会有危险?
顾冉脑中乱哄哄的。
朱雀看着床上人呆呆愣愣的样子,心烦地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短剑,又啪地一声扣下去:“你是失忆了,不是傻了!只要人没死,任务就得继续做!”
那剑扣到木桌上的响声,让顾冉身上又浮起一层冷汗。她反复告诉自己,朱雀和夜眠是同伙,暂时不会伤害她,别怕别露馅。同时飞快转动脑筋,梳理着目前的状况。
从方才的相处看来,朱雀与夜眠关系应当不错。夜眠是插入顾府的细作,要去找什么前太子的情报,她不能接这茬。
思及此,她委屈巴巴央求:“师姐,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样怎么找情报,不能换个人吗?”
朱雀一声冷笑:“换人?看来你是真忘了,忘了明光教的规矩。”她恨铁不成钢般长出一口气,坐正身子看了会顾冉,“你忘了,师姐就再跟你说一遍。”
“你九岁与我一同入明光教,十一岁开始做任务,五六年来,我们二人相携相护,我也终于成为朱雀堂堂主。数月前我们接到一个大单子,为雇主找到西晟前太子下落。后来你找机会进入顾府。上月见你,你说尚未有消息 ,这个月我便又来看你。前些日子雇主发来消息,若三月内有太子下落,赏金翻倍,否则便会另寻他人……”
朱雀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顾冉却仿佛看到曙光:“就让他们另寻他人嘛。”
“你都忘了教内规矩,当然说得轻巧。”朱雀飞来一记眼刀,继续之前的话头,“明光教内,不同等级任务有不同奖惩,西晟前太子的下落是大单子,属甲等任务。若完不成,四肢自断其一!若想换人,可以,但四肢自断其一,教内职务也要连降两级。”
她说完看向顾冉,笑道:“你是继续做这任务,还是今天由我来执法,再带你回去养伤?免得被执法堂所欺侮。”
顾冉尚不知道,朱雀堂在明光教的头号对手是玄武堂,二堂之间互相争夺任务与佣金,为此不择手段。但在明光教的真正敌人,却是执法堂,在朱雀堂诸人看来,执法堂才是汇聚一切肮脏邪恶之所在。
此时东方天际逐渐露白,顾冉越发清楚地看到朱雀的长相,英姿飒爽,极其漂亮的眉眼。但那漂亮眉眼中的怜悯和冰冷,也毫无保留都释放出来。
顾冉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她下了床,站在床前看向朱雀:“师姐,我做。”
“好,不愧是我师妹!”朱雀眼中冷意散去,又问她,“你还有什么难处,师姐会尽量帮你。我派人替你找医药,尽快助你恢复记忆。”
顾冉想了想:“前太子去处的消息,为什么要去顾府找?”
她知道西晟只立过一个太子,便是昨日秦伯说的那个不成器的太子。后来获罪,被陛下与晋国公流放。但这与她家有什么关系?
流放太子时她不过四五岁,甚至对太子案都没什么印象。即便是后来长大些,她也不怎么关心政事和她父亲的公务,确实不知这些前情。
朱雀淡道:“十二年前的顾广陵,是丞相身边的长史,一应文书都会过他手。后来西晟官制变革,那太子被流放的文书和消息,便不知去了何处。
我们派到刑部和礼部官员身边之人,都无所得,这两人已各断一臂,所以后来选了你,从顾府入手再查。”
两人已各断一臂?顾冉觉得好似在听故事,但那从窗外吹进的凉风却浸透了她的薄衫,提醒着她,这是事实。
她只能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控制不住地掀起阵阵惊骇悚然,也愈发期盼早点回到自己身体,这期盼比在晋国公府落水刚醒那会还浓烈。不,是前所未有的浓烈。
*
朱雀走后,顾冉便没再挪过步子,在床前独坐到金乌东升。
利箭般的阳光从窗枢穿入室内,她看了眼沙漏,才惊觉已到辰时。她竟坐了近两个时辰。
草草洗漱后,顾冉照着秦伯教她的法子,先去给那鸡鸡鸭鸭喂了食。
还能怎么办呢?她得加快积攒功德的速度,而且不能局限在这庄子里了……
其实这些日子她是有些懒怠的,甚至觉得庄子上的日子除了清苦些也没什么不好,又有秦伯这样和蔼的老人给她家的感觉……她原先以为,按部就班日行一善就能回到身体的,但她不知道夜眠的真实身份是细作,是会被断手断脚的细作……
回去路上遇到了秦伯,老人家脸上丝毫看不到昨日的伤痛和颓然,见到顾冉后依旧笑得慈祥乐呵:“丫头啊,怎么不去我院里吃早食。”
顾冉看着秦伯,仿佛看到亲人,她突觉鼻头有点酸:“秦伯,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啊,早食可不能耽搁,快去吃罢。”秦伯笑呵呵说完,见顾冉乖巧点头,他又向庄子北边行去。
顾冉咬着唇逼回那阵泪意,垂着脑袋进了秦伯和窦辽的院子。
今日窦辽依旧在海棠树下晒太阳,不同于以往对顾冉的无视戒备,见她进来,他抬眸看了一眼。
但顾冉现在哪里能发现窦辽这小小反常。她像一具行尸走肉,直着眼睛进到屋内,走到桌前坐下,揭掉盖着早食的竹盖帘,又拿出一个馒头,一点一点撕了往嘴里塞。
吃饱了才有力气行善,才有精力想前太子的事,才能早点回身体。
她边往嘴里塞馒头边想,不知不觉,眼泪就漫上了眼眶。
啪嗒!一声轻响,一滴泪珠儿落到了杨木桌子上……
窦辽自然发现了顾冉的反常,但那并没引起他的好奇和过多关注。他坐在院中海棠树下,靠在躺椅里,半闭双眼晒着暖融融的春阳。
春日轻柔的晨风吹来,一片白粉色的海棠花瓣飘飘扬扬,落到了他胸前的衣襟上。他微微睁开眼,只觉静到异常。
他掀起眼皮朝屋内看去,比起院里,屋内光线暗得仿佛过去的某些年月。顾冉便在那片黯淡里,双眼无神撕着馒头往嘴里送,馒头旁边,是一碗未曾动过的稀粥。
他只看了瞬息,便回转目光继续晒太阳,什么也没说。
大约一刻钟,顾冉总算撕完了馒头。她这才发现还有稀粥,又坐下来喝了两口粥。
也算是吃饱喝足,顾冉看着还剩半碗的粥想。
她深吸一口气,出了房门,走到海棠树旁:“秦伯说,让你陪我去买五加皮,我要做药膳。”
窦辽瞥了眼她发红的眼圈,应了一声:“秦伯嘱咐过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