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从府邸的正门高调进入,大街小巷人人都见着,反而会安全不少。府邸虽大,但内部十分简朴,只有一些必要的陈设,副城主和夫人一身褐色装束前来迎接,为人如同这院子一样淳朴善良。
副城主夫人的神情显然不大对,虽然她一直强挤笑脸,对来人十分热情周到,但眼睛里总有难以掩饰的憔悴和悲伤。
副城主见聿安注意到自家夫人的情绪不对,连忙解释道:“内人娘家有亲人离世,得知此信后已经多日神伤,还希望二位的到来能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才好。”
聿安有些错愕,早就听说这副城主很会察言观色,没想到竟到了如此地步,她只是多看了两眼,副城主便如此急于解释。
原想怀疑他太过在意,但副城主总是一副和蔼笑容,话说的自然,事无巨细地安排他们的吃住行,想着若是他们心里有鬼,万不会将二人接到他们家中,聿安便暂时放下了疑虑。
他们一路弯弯绕绕来到后院,只见旁边有一小路被截断,沿着那方向往里看去,杂草生的并不茂密,像是最近才封起来似的。聿安这次长了个心眼,不再像刚才那般仔细盯着,而是很快就把目光转移到别处,在心中默默记下方位。
天空渐渐暗了下来,为了彼此能有个照应,三人顺理成章地住进一间屋子,简单用过晚膳后,便各自躺在床上休息起来。
月色越来越深,风隽青抱着哭累的小男孩睡着了,聿安则因为伤口的隐隐作痛久久不能入眠,她睁着眼睛躺着床上,仔细盘想着今日发生的种种事情,总觉得有几处想不通的地方。
最奇怪的是这县令夫人,副城主亲自审问过这一家人,但只说是这县令夫人平日里张扬跋扈惯了,李老父只是在路上不小心撞到她,于是就被她随手用钉耙砸了腿,即使这样心里还气不过,才下令全城的医馆都不可为他医治,以此来报复李老父。
不过这理由明显站不住脚,就算真是一时动怒,事发之前急于掩饰还能理解,但现在事情已然暴露,论罪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她为何还要非要灭了那李老父的口?这么做倒像是心虚似的。
没错,是心虚。李老父一定是知道了什么秘密,以至于她即使知道自己难逃一劫,也要灭了他的口,以此保全更大的体面。
既然如此,这县令夫人恐怕只是这个秘密的冰山一角,甚至完全有可能是被拉来垫背的。
正胡思乱想着,聿安似乎听见窗外有轻轻的脚步声。现在已是丑时,谁会在这个点在府邸里走动?她瞬间清醒过来,心跳加速,全部神经都聚集在那脚步声上。
那脚步声就在稍远点地方,她心里有些不安,披上外衣轻轻把窗户拉开一道缝隙。府邸在月光的照射下勉强看得见人影,那黑影带着头纱,像是女人的背影,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左顾右盼,正朝着白日那断路方向走去。
这府上果然不简单。聿安趁那人走远,轻手轻脚从房间走了出去,身上的伤口拖累她行动,她便用姬隐言的止痛术暂时封了身上的痛穴,借力从一旁的树木跳上房顶,在屋顶上快速移动跟踪着那黑影。
那断路果然不是真的断,从上面来看那里通向府邸的小门。黑影停留在一个小小的土包前,四处张望着,见没有异样后将袖子里的蜡烛掏出,静静插在那土包前,刚点上火,又匆匆吹灭。
这人的行为好生奇怪,如果只是祭祀,何苦深更半夜在这里偷偷摸摸地做?难不成是在祭奠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聿安觉得这事一定有蹊跷,来不及多想,她翻身从屋顶上跳下来,一把揪住那人的黑色头纱,势必要抓她个现行。
“啊!”那黑影尖叫一声,低头掩面。
这一声响惊醒了夜里巡逻的小厮,越来越多的人举着火把靠近这里,连副城主都披着衣服赶了过来。
那女子的侧影在火把下若隐若现,聿安定睛一看,竟然是今日来接待她们的副城主夫人。
“还以为你心里已经好受点了,没想到半夜睡不着说出来走走,还是忍不住走到这来。”副城主一脸心疼的模样,把自己身上披着的衣服取下来,裹在夫人单薄的背上。
“有客人来了,理应不再提这事。”夫人泪流不止,一个劲地道歉,“但心中惆怅难解,不知不觉竟走到这里。”
聿安心里很不是滋味,副城主夫妇对她们十分照顾,明明自己才是外人,结果让夫人在自家有些下不来台。
回到房间时,风隽青迷迷糊糊醒来,他一脸疑惑看着刚进房间的聿安,还以为已经到第二天早晨了。
“难道真的是我太过紧张了么……”聿安自言自语道,她走到小男孩跟前,轻轻摸了一下他的头发,“还好没吵醒你们。”
聿安一愣,明明从地理位置来看这里离那地方更近,连风隽青和小男孩都完全没有被惊醒,远在另一边的副城主如何在这么短的速度就赶过来了?就算是小厮前去通知,也不至于如此之快,倒像是早有预料似的。
但介于刚才的冲动行事造成不必要的误会,聿安不敢再轻举妄动,她只能先暂时压制住内心的思绪,等明日亲自见见那县令夫人再说。
痛穴解开后,那些疼痛感又一次席卷她的身体,再加上思绪纷杂,她几乎一整夜未睡,睁眼到天明。
第二天衙门内,风隽青坐主位接手审问一事,聿安站在大堂一隅旁听,衙役们把县令夫人押上来时,她已经虚弱的不成样子。
虽然那县令夫人已经无力抬头,双手绵软垂地跪在地上,但她的嘴依旧硬,不仅有用的信息半点不说,还不断低声咒骂李老父,一直念叨着:“那老叫花子就是想来讹钱,呸,贪心不足蛇吞象,死有余辜。”
“什么讹钱?”风隽青看得出来这夫人因为长时间的精神折磨已有些神智不清,也许能从她嘴里问出点什么,“李老父为何要讹你的钱?你们之间什么关系?”
“呸,老叫花子,我让他替我挡了吗?”她疯疯癫癫的,说话胡言乱语,“那狗怎么咬不死他,疯狗,疯子。”
县令夫人刚说完,嘴里突然流出一道鲜血,随即她双眼瞪大,像是喉咙被卡住般,疯狂用手指掏着,聿安上前拉开她的手,她却更加用力,最后竟将两只手都塞进了嘴里,嘴角因承受不了这样的张力撕裂开来。
她两眼充血死死瞪着聿安,全身疯狂抽搐,脸色肉眼可见变成红,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在剧烈抖动两下后浑身瘫软了下去,一动不动躺在大堂的地板上。
聿安后腿几步,和风隽青对视一眼,不敢想象好端端的人居然以如此凄惨的模样死在面前,她喃喃道:“究竟是谁不想让她说出实话……”
没过多久,衙役进来搬走了尸体,原本以为今日审问后至少能有个线索,没想到现在两人又陷入一筹莫展的境地。
“副城主之前说李老父的伤是被钉钯挂的,但刚才那女人却又说是被狗咬的。”聿安对比两份证词,发现似乎有对不上的地方。
风隽青亦有所怀疑,随即召当日为李老父看伤的胡荣大夫前来问询。
“你脸上的伤,是谁所为?”风隽青一脸严肃,还以为是幕后之人连地位崇高的大夫都迫害。
大夫斜瞥了一眼,“小人不小心磕到的。”聿安心虚地低下了头。
“那日你在西城郊处理李老父伤口时,并未具体说明受伤的原由,这是为何?”风隽青看着手里的记录问道。
“那伤口腐化严重,难以确诊,不过……”大夫仔细回忆道,“当时我在给李老父处理的时候有问过他因何而伤,他说是被疯狗撕咬,因从伤口本身看不出来,故而没有记在案内。”
“证词对上了……”
风隽青和聿安对视一眼,看来疯狗咬人是真,钉钯是假,可这原由又有何好隐瞒的呢?两人实在想不明白。
“如果真按那县令夫人所言,李老父是为了救她而被狗咬伤的,为何她不仅不感激,还四处追杀他?”聿安想不明白,“但至少可以肯定一点,县令夫人背后绝对还有他人在作祟。”
风隽青突然想起什么,他一脸严肃地问聿安:“如果有一条疯狗咬人,你会怎么处理这疯狗。”
“肯定是杀死。”聿安不假思索便回答了。
“但如果你养了这狗很多年,杀死这狗,你又会怎样?”他继续追问道
聿安顿了顿,“会很伤心。”
“没错,会很伤心。”风隽青和聿安一刻没有犹豫,立即驾马回到副城主的府邸,此时副城主刚好有事在外,他们不由分说,直接赶到聿安昨夜看见的那个土堆处。
风隽青双手一抬,土堆周围的泥土被搅乱,藏匿于地下的“物体”随着蔓延的野草逐渐抬了起来,聿安掏出怀里的手帕,轻轻掸去上面的污泥。
竟然是一具腐化的狗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