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了一队护卫,常竹君和宋晏坐了顶轿子往宋府走。
宋晏已经进了京,常家也任凭常竹君成亲的消息在京城搅得满城风雨。
明摆着表态,宋晏一事,已然了结,既然在进京之前,你没有拦下常竹君,杀了宋晏,那进京之后,便不能再变卦。
这是规矩。
心中作这般想,常竹君此行便没有带上太多人。
可偏偏就是有人不讲规矩。
宋晏一行人出了南城门大约十几里,身后星星点点开始出现几个流民扮相的人,手里拎着些木棍,石块,穿的破破烂烂,衣不蔽体。
常竹君微微皱起了眉,一丝丝不祥的预感漫上心头。
她掀起帘子,唤来这队守卫的头,李护卫。
“李哥,你去试探试探那些个流民,如果真是流民,那你拿着这些银两,分给他们一点,让他们能买得起一些吃食,如果不是,你试探一下便回来。”
“我们再做打算。”
“是,小姐。”
接过常竹君抛来的钱袋,李护卫骑着马便朝着那些个流民赶去。
接近之前,他先是瞪圆了眼,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瞧了个遍,当瞧见那虽有污渍,但完好无损的布鞋之时,他心中警戒便提了三分。
接着远远喊道。
“兄弟,哪儿遭的难,从啥地界儿跑来的京城?”
只见得那流民眼珠子咕噜一转,嘴里蹦出个“河南”。
李护卫当即带上了一种有着古怪口音的语调大声说道:“那我们还是老乡嘞,我也是河南的。”
他的口音很是别扭,尤其是“河南”二字,都是降调,听着如同“鹤难”二字。
只见得那流民摸着后脑勺,嘿嘿笑了两声,“是嘞,鹤难的,鹤难的。”
但那流民话还没说完,李护卫却是扯着缰绳转身就走,再也没回头看他一眼。
“小姐,不是流民,也不是很聪明。我一诈,就暴露了。”
“我们要不要先回京城。”
常竹君长吸一口气,眼角余光扫过身后三三两两的可疑人员,心中暗暗盘算起来,到底会是哪家如此咄咄逼人,就盯着宋晏不放。
她轻轻拍了拍轿帘,对马夫低声吩咐了几句。马夫会意,略微扯住了缰绳,马匹脚下的步伐逐渐放缓。
宋晏察觉到异样,低声问道:“竹君,怎么了?”
常竹君揉了揉眉心,问道:“我们又被人跟上了,宋晏,你觉得到底是谁一直想要取你性命。”
宋晏也是啧了一声,沉吟片刻。
“如果非要从世家里挑出一个,那肯定就是唐家。”
“做贼心虚,只有他们在那两年,偷偷耍了手段。”
“其余世家应该没有要加害于我的道理。”
话音刚落,常竹君确实疑惑地眨了眨眼睛,随后颇为不解地问道。
“那为什么我第一次带你去京城的时候,会有这么多人掺活进来。”
“围追堵截的,总不能全是唐家人。”
宋晏听完,只得耸了耸肩,看了看常竹君的眉眼,心中似乎有了答案,但最后却是话锋一转。
“那我们现在回京?”
“改日再去祭拜我母亲?”
常竹君还没彻底做出决断,李统领焦急的声音便从车外传来。
“小姐,突然出现一批骑着马的,虽然没有穿戴盔甲,但好像也是冲着我们来的。”
突然增多的敌人让常竹君立刻做出了判断。
她思忖片刻,决定不再冒险前行。继续往前,离京城越远,万一被包围,宋晏就会越危险,要是派人将身后那群人做掉,又怕是调虎离山之计。
尽管周遭一片旷野,似乎没什么能躲藏的地,但宋晏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她不能让任何潜在的威胁靠近他。
“调头。”常竹君突然命令道,而马夫立刻攥紧了缰绳。
常竹君随即掀开帘子,对紧紧护在一旁的护卫首领吩咐道:“李护卫,你先行一步立刻回京,找守门的杨统领,和他要一队近卫军过来,其他人,随我掉头回去,不用着急,我们静观其变。”
李护卫抱拳领命,伴随着战马的嘶鸣,忽的独自一人离开了人群。
“常竹君这是要作甚?”
“这个跑出去的护卫要干啥,看不懂。”
“噫,他们怎么掉头了?”
跟在队伍最后的半拉火烧脸的壮汉奋力一拳,锤在马头上,他□□黑马,当即口吐白沫,瘫倒在地。
见这马如此不经打,壮汉更是愤怒,那好似张飞的半张脸上,黑髯如钢针倒竖,另外半张火烧脸,更是愈发狰狞,对着躺倒在地的马腹就连踹三脚。
白色染血的骨刺从腹部冒出,像是一节节竹笋,血水带着些许黄绿色的液体流了一地。
刚刚还在发问的副手更是三缄其口,一言不发,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轮到了自己。
壮汉啐了一口,盯着常竹君的车驾,咬着牙,骂道。
“狗娘养的小白脸,迟早弄死你。”
一语落下,壮汉将副手一把就拽下了马,像是扔了一块破布,将副手随手丢在了旷野之中。
而副手□□那匹杂毛马更是不安地踢踏着蹄子,壮汉也不惯着,一巴掌打在了马头之上,打得那杂毛马瞬间不敢有其余动作。
翻身上马,壮汉看着地上打着滚的副手,又是啐了一口。
随后讥笑道:“妈的,要你过来是给我动脑子来的,你还问起我来了,废物。”
骂完副手,壮汉也不装了,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所有人,给我冲,杀了马车里那个小白脸。”
听罢,众兵士纷纷汗颜。
明明常竹君他们再走上十里,就能抵达我们的包围圈。
你非要指挥我们明目张胆跟上来,跟上来就跟上来,还跟得这么紧。
完全不把常家当人看,现在暴露了,又怪梅什长,把老梅打了一顿。
还让我们所有人冲锋,对面常家大小姐的亲卫是摆设吗。
以卵击石,自寻短见。
几个念头闪过,兵士中与那被打倒在地的副手老梅关系较好的几位,相互交换了个眼神,等到一打起来,他们就一起逃跑。
什么逃兵不逃兵的,自己又不拿军饷,该吃吃,该喝喝,该跑就跑。
都是老油子了,没人会被这新督军的三言两语吓住。
“杀了那小白脸的,赏田千亩,白银千两,免杂税。”
赏田千亩,
白银千两,
免杂税!
又是几个念头闪过,原本打算逃走的那几个老兵油子,彼此之间,电光火石,又是交换了数十个眼神。
千亩田,千两银,还免杂税。这可不是富一代的事情,这可是能兴旺家族,族谱单开一页的大事。
几人都点了点头,随后用拳头锤了锤胸口。
做兄弟在心中,汝之妻女,吾养之。
在壮汉的威逼利诱下,所有士兵瞬间被气血冲晕了脑袋。
虽然要扮作一副混混样,大多数士兵没有配备马匹,也没有配备明光甲与钢刀,但那又如何,常家人手里不是有吗,抢一把便是。
今天这斩将之功,老子要定了。
而壮汉则是一夹马肚,先声夺人。
甩着一个流星锤,嘶吼着便冲了上来。
大部分士兵没有马,他需要替士兵们拦住常竹君一行,避免她们逃跑。
而常竹君的护卫们早已做好了准备,他们以常竹君的马车为中心,围成半圆,朝着京城的方向迅速赶去。
但壮汉本就跟在他们身后,可以说他就是拦在了常竹君回京的必经之路上,宋清辞完全没办法绕过这号人。
随着壮汉强而有力的冲击,他单枪匹马撞进了护卫队怀里。
但希望出现的血溅五步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反而是壮汉手持流星锤,如同狂风暴雨般率先发难。
他的身影在阳光下犹如一只黒熊罴,洒下大片阴影,而他的流星锤在空中划过一道死亡的弧线,猛地砸向了一名护卫。
那护卫反应不及,被流星锤正中胸口,瞬间筋骨断裂,跌下马去,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这一幕让常竹君的护卫们心中一寒,但他们都是精锐,训练有素,立刻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准备迎接壮汉的挑战。壮汉的攻击如同狂风骤雨,每一次挥舞都直护卫命门,没有常宁与之周旋,面对这等高手,一般护卫确实难以招架。
“不行,再让他随意发挥,自己人要被屠干净了。”
看了一眼宋晏,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
随后一个扁扁的木盒就被塞到了常竹君怀里。
常竹君两指一弹,震开木盒,木盒中整整齐齐排列着六十四枚长针,每一根上都闪烁着幽蓝的光芒。
见状,不再犹豫,她托着木盒,掀开轿帘,跳了出来。
壮汉的流星锤势大力沉,还诡异多变,护卫们只凭手中钢刀,极难招架。
但常竹君脚步轻盈如风,伏身如同毒蛇吐信,在马车和马匹之间腾挪,毒针起手,直指壮汉命门,攻敌必所救,凭借这一针,她顺利从流星锤下救下一护卫的性命。
当日第一次带着宋晏来到京城的回收,常竹君便和这个壮汉有过一次交手。
当时常竹君远远搭弓射箭,还没感觉到这个壮汉的恐怖,但如今近距离看到他挥舞着那触之即伤,碰之即死的流星锤,每每险之又险地避开流星锤,总会心有余悸。
以他那至少三十年的手上功夫,硬碰硬只有个死字。
常竹君也不是憨货,她手里只有一柄长剑,短兵打长兵,完全没法应对。
倘若手里是把长枪,自己还能和这恶鬼纠缠一番。
幸好宋晏还带了副毒针出门,不然今天恐怕就要栽这儿了。
常竹君的身形如同幽灵般围绕着马车闪现,她的动作轻盈而敏捷,总是在壮汉的攻击范围之外。
壮汉的每一次重击,都被她以巧妙的身法避过,而她的毒针如同阎王的拜帖,总是在壮汉不经意间出现在他的视线中,让他不得不分心防备。
“你这个小娘们,只会躲闪吗?”壮汉愤怒地咆哮,他的流星锤猛地砸向马车,
夯实的铁锤瞬间将马车的车顶掀开,数根木条崩裂开来,在丝绸,帛布撕裂的声响里,宋烟端坐于马车之中。
左手托着木盒,右手屈指,微微一笑,一枚毒针倏地朝着壮汉的咽喉飞出。
而壮汉显然没想到这个病秧子居然也有半桶水的武功。
虽然底子很差,气血很虚。
但这时候足够了。
“找死!”
壮汉旧力未去,新力未发,此刻面对这么一根毒针,只得抬臂来挡,幽蓝的长针半截没入他的手臂之中,
短短两息,壮汉只感觉自己被人从脑壳里重重敲了一锤。
尽管壮汉看起来露出了一个极大的破绽。
但常竹君想着近身,只是眼神冷静,手里木盒中的长针一根接着一根飞出,手腕,大腿,咽喉,太阳穴,人中,嘴巴,哪里不好防御就射哪里。
壮汉举着铁链,尽力抵挡,可还是有一根长针恶狠狠地扎在了他的大腿根部,几乎更跟没入,看着便让人心儿一紧。
骤然喘不上来的气,让壮汉越是愤怒。
“你这是在找死!”壮汉怒吼着,再次挥舞流星锤向宋晏冲去。但此时,没有流星锤压制着的护卫们瞬间挡在了宋晏的身前。
同时,常竹君依旧不与他正面交锋,她利用自己的速度和灵活性,不断地绕到壮汉的侧面和背后,毒针一次又一次地射出,虽然未能命中要害,却也让壮汉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但眼看胜利在即,但在壮汉的拖延下,那些个乌合之众却正好冲进了战团,他们如同饿狼般四处乱窜,手中的武器胡乱挥舞,一看见宋晏,便两眼放光。
护卫们急忙将宋晏拉到马上,众人将其围作一团,无数石块木条从宋晏身边飞过,但好在没有造成伤亡。
宋晏也是尽力使用着手里的毒针,替护卫们打掩护。
乱战已起,首当其冲的就是护卫们的马匹。
那些个兵油子,总归是油子。
几人在外围磨磨蹭蹭半天,见人死了一茬又一茬,方才尝试性地往宋晏的方向挤去。和那些直接朝宋晏扔石头的傻缺不同,他们就懂得,就该先杀马。
杀了马,那些护卫落进人堆,只会是死路一条。
几人无所不用其极,站在第二排的位置,拿着跟木棍就朝马匹的肚子捅去。粗粝,满是木刺与细小枝条的木棍,嘭地扎进了马匹的肚囊,一时间红的绿的流了一大片。
那马匹也是难忍疼痛,高高扬起前蹄。
浓郁的血气更是引发了众人心中的贪欲与杀念。
他们疯了一般朝宋晏涌去,脸上全都带着近乎癫狂一般的笑容。
一般来说,一只随手拉起的队伍,只要死上个一成,所有人就开始跑的跑,溜的溜了。
可这些人就跟疯了一样,不要命地往护卫堆里挤。
几个护卫的钢刀都要砍卷刃了,可那些人还是前赴后继,踩着战友的尸体不断前进。
“一定要保护好姑爷!”
常竹君的声音在喧嚣中响起,她眼神冷冽,看起来面不改色,但早有无穷无尽的怒意涌上心头。
她早就想去帮宋晏那边,可这壮汉着实棘手。
明明已经中了好几根毒针,却还是个没事人一样。
然而就在此时,南方却又传来几阵马蹄声。
与那些流民模样的乌合之众不同,这批人身穿黑衣,腰挂刚刀,俨然一副冷血杀手的模样。
赫然是一场准备良久的围杀。
常竹君抬眸扫了一眼,但那份由衷的担心却被她压了下去。
她知道,现在只有尽快解决这壮汉,才能救宋晏。
一念闪过,常竹君一咬舌尖,借着痛感,三指连点,木盒中最后十几枚毒针尽数朝着壮汉射去。
随后瞄准人堆里那总喜欢偷阴枪,又不往前走的混混的脑袋,扔出木盒。
“砰。”
盒碎人亡。
紧接着,趁着壮汉还在应付那些毒针的时机,常竹君直接拔出了挂在自己腰际的“滂沱”,泛蓝的黑色剑身出鞘瞬间,在空中划出一道剑鸣。
常竹君一夹马腹,直接冲进人群。
手中的长剑如同阎王的拜帖,每一次挥砍,便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是谓“滂沱”。
她以宋晏为中心,像是收庄稼一般,将这些要钱不要命,扑向宋晏的蠢材通通砍杀,飞景也仗着蛮力,在人群之中又踢又撞,时不时还伸嘴咬别人两口。
然而也是在这个时候,那几个身穿黑衣的身影悄然隐匿在人群之中,他们的眼神坚定,动作敏捷,显然不同于一般的乌合之众。
这些人肯定是真家伙,是真的不要命的那种。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宋晏。
为了杀死宋晏,完成主人的命令,这些人什么都做的出来,包括袭击常竹君。至于常竹君要是死了,会是如何的洪水滔天,他们管不着。
就在常竹君犹如割麦般砍杀敌人时,那些不动声色的死士找到了机会。
一人就像是潜伏在暗处的毒蝎,悄然无声地靠近了她的左后方的阴影中。
那位置本就难以察觉,何况那人更是借着飞景的身形隐藏自身。
而常竹君的注意力完全被正面涌来的敌人所吸引,她的剑刃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每一次挥舞都带走了一条生命。
就在这紧张的时刻,那死士动手了,他的身影在人群中一闪而过,手中紧握着一柄锋利的钢刀。
破空声响起。
常竹君的左眼余光中,那柄钢刀突然从死角冒出,直取后腰。
袭击位置,袭击角度,袭击部位,都近乎完美。
就算常竹君没有在进行别的动作,这一刀,她也很难完美躲过。
更何况,她此时几乎完全无法抽身躲避,因为她的剑还在为另一个敌人送行。
这一瞬间,她的心跳猛然加速,危机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一并成为击杀的目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宋晏的眼角捕捉到了不寻常的动静。他的身体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下意识的,他便将自己所剩的全部气力通通灌注在指尖。
指甲与针尾相撞,砰出一声闷响。
弹指射出。
宋晏的视野之中,周遭所有一切似乎都放慢了脚步,唯有那根长针如他所愿,疾如迅雷,笔直扎进了那死士的眼球。
像是戳爆了一粒葡萄,血红的汁水瞬间炸开,侵染了死士视线中的一切。
很快,他发现自己的手不听使唤了,钢刀被不知从哪儿来的又一枚银针磕了一磕,便直接脱了手,划过常竹君的腰际,留下一道血痕。
叮——啷。
钢刀落地,常竹君也反应了过来,一剑挥下。
鲜血溅了满身,常竹君却依旧面无表情。
胸有惊雷,面若平湖。
现在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杀,把这些人都杀干净,杀干净了宋晏就不会再遇到危险。
十三式剑招里,常竹君只不断重复着杀人最快的两招。
刺与劈。
刺穿喉咙,劈断脖颈。
向来不嗜杀的她,第一次觉得这剑实在是杀人太慢。
杀气太重,血气太浓。
一直重复着挥砍的常竹君没有发现,李护卫不知道什么时候带着一堆近卫军加入了战局,她只是死死守在宋晏身边。
在她身下,横七竖八,躺着数具黑衣人的尸身,不入流的那些蠢人更是堆出了座小山。前赴后继估摸着也有个二百号人,可能死了一半,有些记不清了。
身上大大小小,也挨了几刀,其中右手大臂上的那一道血肉翻卷的伤痕最是严重,若是医治不力,甚至可能影响以后练功一事。
这伤口是那壮汉临死前的反戈一击带来的,明明吃了十枚毒针,结果还能死死吊着最后一口气,狗娘养的。
视线中的一切忽的开始模糊了。
常竹君这才发现,自己身边,李护卫一直在喊些什么。
看口型,像是“小姐,小姐!”
罢了,听不清了,有点累,睡一觉没事的吧,宋晏也睡着呢。
……
“谢央,你着急忙慌的,又找我作甚。”
日近西山,钱絮晃晃悠悠,睡眼惺忪地来到了酒楼。
“哦对了,你派来的那个力工,掌嘴二十,没问题吧。”
钱絮刚说完,原本就是大饼脸的张雄顶着一张红肿的猪脸在门口现身,笑呵呵地冲着谢央挥挥手,手里还攥了个钱袋子。
见张雄乐在其中,谢央也是噗嗤笑出了声。
“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能说什么?”
“这位兄台,这位置没人坐吧。”
没等宋清辞回答,钱絮就一屁股坐在了谢央右手边,左手重重拍在了谢央的肩上。
“你派谁不好,非要派他来故意恶心我,我正烦着呢。”
谢央自顾自抿了口茶水,笑道。
“当然是为了好玩喽。”
“行了,说正事。”
“刚从我这刮走了四万两,怎么,又没钱了。”
钱絮主动将力工一事翻篇,随后同样极其自然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闻了闻,又抬眼看了看谢央,又闻了闻,最后试探性地抿了一小口,待那寡淡的茶香在舌尖迅速化开,消融。难觅踪迹,钱絮皱紧眉头。
将茶杯直接推到了桌子的另一侧,骂骂咧咧道。
“妈的,这种东西你也喝得下去。”
“谢央,你还真是不挑。”
钱絮嘴上不饶人,心里却是早已活络起来,暗暗打量着坐在谢央对面的陌生人。
年纪不大,这面孔也没见过。
怎么和谢央搭上的关系?
难道和那件事有关?
紧接着钱絮好像发现了什么,揉了揉眼睛,又打量道。
这是个姑娘?
也许是猜到了钱絮的心路历程,就在钱絮怀疑宋清辞男女的这一刻,谢央起身介绍道:“介绍一下,宋清辞,我朋友。”
“另外你想的没错,她是个姑娘,别看她年纪不大,可眼界不窄,很有意思。”
钱絮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但很快便消失不见,他立即起身作揖行礼。
“在下钱絮,见过宋姑娘。”
宋清辞也是赶紧还了一礼。
“行了,你俩也算是认识了。”
“清辞,你平日遇到什么难处,去‘点翠’找他便是,十有八九他会在‘点翠’待着。”
“只是他的人情债很贵,所以最好是你让他欠你人情,钱絮的人情,很多时候比钱好用很多。”
谢央眯着眼,狡黠道。
钱絮倒也没有反驳,算是默许了谢央的这句话。
“不过今天,可能你就要欠他一个人情了。”
说完,谢央干脆替宋清辞问道。
“清辞想在京城张罗起一门营生,要能养活一家子几十个人。”
“有没有什么好门道,既不亏德行,又有利可图。”
听完谢央的要求,钱絮只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好像对他来说,张罗起能养活几十人的生意是件比吃饭喝水还要简单的事情。
“那你手上有什么资材。”
钱絮转头看向宋清辞,同时伸出右手,示意谢央闭嘴。
他并不介意帮人张罗个生意,可经营一门营生是长久事情,他至少得确定宋清辞靠不靠谱吧,万一给她搞了个店面,因为她的什么愚蠢动作,十天八天就黄了,岂不是白费时费力费心了,店面总不能交给傻子开。
有些人读书是一把好手,可到了经商做出的事情,却常常令人两眼一黑。
所以即便谢央认定了这宋清辞是个聪明人,他钱絮也得看看他有没有基本的经商头脑。
要是没有,钱絮还是会帮他,只是会派个管账的,要是有,那钱絮就不过问,算一桩人情。
手上有什么资材?
宋清辞自问道。
重生两辈子算吗,别人绝对没有。
但除此之外,能用来营生的资材自然是没有的。于是宋清辞摇了摇头,还自觉补充道:“先前家父受朝局牵连,搬出了京城,人脉关系同样没有。”
“假如你打算开个点心铺子,你该先干点啥?”
钱絮继续发问。
宋清辞捏着下巴开始组织起了语言。
“首先,要找个老师傅。”
“然后让老师傅做一款新式糕点。”
“其次选好地址。”
“确保周围没有其他点心铺子,尤其是要避开那些百年老字号。也要保证周围客人数量充足,最好选在小孩儿,女子较多的地界。”
“然后是根据来店里的客人喜好,修改糕点种类。”
“大致就这么些。”
“嗯,你这几步棋走得还算稳妥。”钱絮点了点头,对宋清辞的回答表示满意。
“你们想做正经生意,但是没有资材,想赚够银两,但是没有人脉。”
“布行,酒楼,糕点铺子这些个常见营生,你应该是一个也搞不定。”
“而且布行有云天和青鸾压着,酒楼有花间楼压着,短时间内投入大,回报少。”
钱絮沉思之际,宋清辞补充道:
“其实,我倒是知道有两个新兴物件,只是苦于不懂这两样东西怎么制作。不知道钱公子听说过没有。
钱絮挑了挑眉,眼里来了几分兴致。
“什么物件,说不定我知道。”
宋清辞努力回忆着上辈子露酒和香露的模样,尽力描述道。
“一是露酒,它澄澈透亮,好似琉璃,却又浓烈无比,远胜寻常烧酒,入口辛辣,后又有回香,一杯醉,两杯倒,三杯不知睡在哪儿。”
“二是香露,同样澄澈透亮,但满是花香,只需一滴,便能遍体通香。其中这花香种类,还能任凭选择。”
听罢,钱絮的脸上露出一抹奇异而略显古怪的神色。他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一丝赧然,似乎感到有些难以启齿,但再三思索,还是说了出口。
“你说的这露酒,我好像是听说过。”
“当时我家里有个酿酒师给我端来过这么一杯酒,晶莹剔透,却又浓烈无比,光是扇着闻一闻,只感觉身体都燥热了起来。”
听到这,宋清辞眼前一亮,这描述,好像的确是露酒无疑。
“那时候,我壮起胆子抿了一口,辣得我口舌喉直疼。”
“那种疼和喝烈酒的疼完全不同,像是喉咙被火燎了一遭,难以下咽。”
一回想起那折磨的感受,钱絮的语气之中都多了一分不安与不确定。
“你确定,那种酒能喝,好喝,而且别人也会喜欢喝?”
这回,轮到宋清辞有些拿捏不准了。
钱絮说的这东西,真是露酒?
可上辈子的露酒,分明是浓厚而醇香的滋味,怎么会直辣嗓子,难以下咽呢。但是从形态上看,又好像是同个物件。
难道从钱絮喝的那玩意,到上辈子实际上卖的露酒,中间还有许多步骤?
“那姑娘你是从哪喝到过这露酒,听着和我遇见的那个,完全不可能是同种玩意儿。”
“你们是没喝过那东西,真的一进嘴,完全没法接受的那种。”
“要不我把那酿酒师找来,再一起聊聊。”
“如果这露酒真能成,到时候开店利润,我分你三成。”
“如何?”
说完,钱絮和谢央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心知肚明,这露酒要是能搞出宋清辞口中的那种级别,能给自己带来多么巨大的收益。
而且假如能搞出露酒,那宋清辞所说的香露可能也确实存在。
要是能做出那玩意儿,钱絮都不敢想象京城女子将会有多么疯狂。
……
“我已经替小姐摘去腐肉,以桑白皮线进行缝合,包以蒸煮后的白布,要注意这段时间尽量不要出门,也不要沾水。这边还有一张内服药的药方,按时服用即可。”
一片无声的寂静之中,常竹君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至于姑爷,你自己诊得很准,确实两年之内,你的身子恐怕会发生变故,我这也有一张药方,按时服用,姑爷你或许再陪小姐一两年的光阴。”
“宋晏明白。”
“那竹君什么时候会醒?”
“这个老夫也拿不准,小姐太累,可能是要多睡一会儿。”
“明白。”
宋晏语气有些低沉,似乎有些落寞。
待大夫出了门,他轻叹一口气,托起了常竹君的左手,轻轻摩挲着那略显粗粝的指尖。
一点温暖,胜过万语千言。
等宋晏从低落中抬起头,却发现,一双明亮的眸子正盯着自己,而眸中那疲惫的底色上,那分欣喜便显得愈发透亮。
“宋晏,在等我呐——”
这是无人听过的细声软语,而这软语的欣喜之中,那份难以掩盖的虚弱更是勾得宋晏心疼。
但宋晏没有说什么抱歉的言语,他本身就不是会大讲情话的性情,而且他也清楚知道,能够告慰常竹君的,只能是得胜的捷报。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