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石,我以为……你都懂!”明浩辰缓缓说道。
十七岁时,他第一次掀开苏家后院的大水缸,看到一个少年缩在水里瑟瑟发抖,小眼神可怜兮兮,就像掉进水里的小狗,这副惹人怜爱的小表情瞬间就激发了他的保护欲。
面对这张精致的小脸,他毫无征兆地沉沦了。
从小,他就讨厌女人。
不是一般地讨厌,而是非常讨厌。
这得拜他的父亲所赐。
他的父亲明思道就是个断袖,家里只有男宠,没有女人。
他的出生是个意外,是父亲酒后把一个女扮男装的青楼女子按倒在地的产物,后来那个女子抱着他投奔明府,父亲留下了他,却杀了他的母亲。
他从小只有父爱,没有母爱。
明思道不喜欢女人,却特别喜欢这个长得特别像他的儿子,全心呵护、悉心培养,简直可以说宠爱至极,死前死后,都给儿子铺好了路。
明浩辰年纪轻轻就能当上首辅,那是站在父亲的肩膀上,父亲让他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他的学识、才干比之同辈更甚一筹。
只是,家教甚严的他第一次对父亲撒了谎,就为了这个藏在水缸里的少年。
他想留下这个少年,所以对父亲说“水缸里没有人”。
父亲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知道水缸里有人,却不戳穿,默认了家里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个九岁的少年,甚至还通过自己的手段帮助儿子掩人耳目,将苏家的余孽豢养在身边。
这一切,都是为了儿子高兴。
因为他看到儿子只在见到那个少年时,露出笑容,儿子从小就不爱笑,大概是缺少母爱吧,他就竭尽所能,让儿子开心。
别人家的儿子十七岁就要成亲生子了,但明思道从来也不催,他知道,儿子同他一样,只爱男人,不爱女人。
有了父亲溺爱,明浩辰就有恃无恐。
每天教导苏南石习武识字,把他当成儿子一样养大成人,只是每每在小南石睡着后,他才会磨梭着小南石精致的小脸,希望他快点长大。
在苏南石面前,他是严厉的首辅大人、习武的师父、识字的教书先生、威严的上级,他扮演了苏南石生命中的很多身份,他是苏南石的唯一。
苏南石是他的生活乐趣,他不能没有苏南石。
对于明大人和他的关系,苏南石是心照不宣的,因为他从明大人的眼里常常能看到一种独特的占有欲,不同于上下级、不同于师生、不同于主仆。
随着苏南石年龄的增长,明浩辰看他的眼神占有欲越来越强,但他们两人都没有捅破这层关系,依旧在日常相伴中,默默地感受着这份温情。
可是,今日,苏南石就非要捅破这层窗户纸,撕下明浩辰的遮脸面具。
“男宠、侍卫、下人……还是……暖床工具?亦或是一条养着解闷的小狗?”苏南石嘴唇轻动,吐出的字却是石破天惊,毫不留情地把明浩辰掩饰许久的真面目给揭示了出来。
“南石……你……”首辅大人嗫嚅了几下,终是低下了头。
再次抬头时,明浩辰眼神坚定,信誓旦旦道:“南石,我喜欢你!从我见的第一面起,我就喜欢你!我天天盼望的事情,就是你快点长大。我想和你相伴到老……本来想等你弱冠时,再告诉你……”
“是么?就像大人的父亲和关在府里的那些男宠一样?”苏南石冷笑道。
“不,绝不一样!我父亲他……喜欢过很多人,但我只喜欢你!你一直都在我身边,你可以看到,十年来,我从未有过其他心思……”明浩辰急着辩解。
“可是……前年,老首辅大人还活着的时候,他不是劝你找个女人生个儿子,给明家留个香火,就如同他生下你一样吗?大人不是也没反对?”苏南石继续戳穿。
明浩辰低下头,道:“父亲那时候已经得病了,我不可能在那个时候忤逆他,让他不高兴……我并没有去找女人生儿子……你也知道,我对女人……没什么兴趣!”
苏南石微微一笑,说道:“是么?明大人,低头看看你撕碎的朱红锦袍,刚才是谁穿得一身喜气,抬着一百零八对担的聘礼招摇过市?”
他做了个手势,阻止了明浩辰的解释。
“明大人,从小到大,我了解你,就像你了解我一样。我知道,你一定会说,那是公主逼你的,为了能够得到我的消息,你委屈求权、暂时权宜?”
“对,你的儿子是需要一个光耀门槛的母亲,就像老首辅曾经也娶过名门小姐当大人的继母,只为抬高大人的身份。只是,娶过门不到半年,女人都会暴病而亡。”
“我想……这位公主是不是不知道明府里的水到底有多深?要是……她知道,自己也是那个过门后不久就会离奇死亡的女主人,她会不会上赶着再嫁你?”
明浩辰急了,眼中的火熊熊燃起,却在他转身时顷刻无存,他颤动着双唇,道:“南石……不是你想的这样……你听我……”
苏南石摆摆手,道:“明大人,这句话我都听厌了!公主如何,不关我的事!我真心祝你和公主……早生贵子?”
杀人诛心,他杀不了明浩辰,却一定要诛了明浩辰的心。
明浩辰拦住了他的去路,道:“南石,你变了……”
苏南石轻轻挑眉道:“死过一次,谁都会变!明大人,你救我一命,我本该以命相报,但是我猜想……前不久,把我出卖的那个人,是不是也应该是你?”
“我?怎么可能?我喜爱你、保护你还来不及呢!”明浩辰不敢盯着他,眼神飘移开来了。
苏南石不屑道:“你觉得什么事情都可控,是吗?包括收养我,包括出卖我,包括娶公主,是吗?否则你怎么会这么快就定好了助我脱身的假死药?这么快又准备好娶公主的聘礼?”
“你说你喜欢我?谁信?我看……你只爱你自己吧?一切对你有利的东西,你都爱,一旦对你不利的,你就毫不犹豫地抛弃,对吗?”
明浩辰身侧的双手握拳又松开、松开又握紧,终是怒吼了一声:“不是我出卖你的!只因你……你长得太好看了!被京城那些喜好男风的人盯上了,他们查出了你的身世,告知了太后!”
“你也知道,当年苏家灭门,太后是幕后黑手,她怎么会放过苏家余孽活在这个世上?所以,趁她还没动手前,我就把你关进了天牢,比她快一步先动手……我以为,我能很快处理好一切……”
“呵呵——明大人的辩才真是当世无双!”
苏南石又一次为明浩辰鼓掌叫好,他嘴角轻挑,冷冷地说道:“苏家灭门,明家父子也没少出力吧?太后一个女流之辈如何有此狠毒计策,还不全是你和你的父亲在背后出谋化策?”
“你和你的父亲早就是坚定的太子党,为了太子能够顺利登基,除去异己,铲除异己的家族,当仁不让吧?所以,现在的皇帝才会视你如兄弟、如臂膀!”
“唉……十年来,我一直在你面前装弱小,只求你能多看一眼!我是那么傻,天空那么远、江湖那么宽,你仅凭一个眼神就将我牢牢地绑在身边……如今,乱葬岗一日,让我看清了你的真面目。”
“大人,你救我一命,却灭了苏家九族,养我十年,却将我囚在身边。是恩是仇,下辈子再计较吧!”
“明大人,但愿……再也不见!如不幸再相遇,以剑论道吧!”
苏南石从袖中扔出一团石灰粉,那是他刚才路过市场买硝时顺便买的,没想到刚好用来为自己脱身。
明浩辰扭头避开,伸手挥赶,灰白的粉尘渐渐沉下去后,面前早已没有了苏南石的身影。
他走到墙边,盯着墙上为南石画的像,诡异地笑了起来。
南石,你逃不掉的!
苏南石借着粉尘,从明府脱身,到了大街一角,牵起他栓在茶棚的马,压低斗笠,在人流中慢无目地逛。
走着走着,街市上传来嘈杂声,他顺着嘈杂往前一看。
一队羽林军护送着一位手持圣旨的宦官,纵马而过,随身高叫:“圣旨到!圣旨到!请避让!”一路往明府方向而去。
他略一思索,就明白了,聘礼这会儿怕是到了皇宫,可是准驸马还没出现?皇帝面子会下不来,自然会有下旨斥责或者催促。
呵,明浩辰?之前还在口口声声说爱他,他倒要看看,明大人是怎么接得旨?
古往今来,百姓最喜看热闹,苏南石混在人流中,往明府而去,明府大门紧闭,传旨的羽林军和宦官进去了小一会儿,就空着手出来了,围观人群就议论纷纷起来。
“哎,明大人接旨了?好想知道圣旨内容!明大人是不是不稀罕做这个驸马?他为什么还不去皇宫提交聘礼?”
“能娶娇滴滴的公主,又不用交出首辅之权,简直人生巅峰,做梦都会笑醒,明大人怎么会犹豫?一定是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拌住了他!”
“快看!明大人出来了!咦,他是不是换了件衣服?”
苏南石定睛看去,明浩辰换下了在书房临时找的便服,又换了件朱红锦袍,比刚才撕碎那件颜色更艳一些,他踏马从明府偏门跑出来,一路狂奔,消失在街道一侧。
他就知道,明浩辰只是哄他的。
再深的情谊,也抵不过首辅遮天的强权。
他苏南石,只是权臣闲来摸头取乐的小玩意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