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寂静,四周沉寂。
骷髅车再也动不了一点,不过好在安稳停落,没让两人都飞出车外。
萧原动了动那只护着祁樱脑袋的手臂,缓了一口气问道:“祁樱,你可还好?”
如瀑乌发遮住了她的面庞,萧原等了片刻,祁樱却仍未答话,他心一紧,抬手撩起她的发,却发现祁樱已经闭上双目,像是睡着了。
这便,睡着了?
萧原出于关怀,伸手为她把了一脉,发现她脉搏平稳,这才松下一口气。
可是这荒郊野外,若是再遇到凶险,以他如何护她?
萧原指节微颤,忽然灵光一闪,从怀中取出先前她给自己的储妖囊,将树妖放了出来。
“喂喂喂喂!祁樱,你终于舍得将我放出来了!呃啊啊啊!本妖今日要与你一决死战!”
“啪”的一声,正在昏睡的祁樱蹙着眉头扇了它一巴掌。
“吵死了,滚远点!”
说完,又厌烦地昏睡过去。
“啊啊啊!!祁…”
哀嚎未止,萧原便打断道:“树妖,莫要吵了!”
小树妖蓦地一愣,两只绿眼不可置信地瞧着他,从未想过这个青龙有一天竟敢对它发脾气。
可恶的祁樱,怎把它的青龙教成这样!
“青龙,我…你…哎呀,对不起嘛!”
青龙图腾刺得它整个身心都疼痛难忍,小树妖稍稍朝他撇了撇嘴,略有不甘道。
见着眼前道萧原长叹一声,小树妖浑然发觉周遭妖魔之气重的过分,强烈的气息之中,几乎带着一丝压迫。
哎!妖魔之气!不是,这地方是哪?
见它一脸迷惑,萧原便同它说明道:“这是戚山。”
“我记得他们说,是妖魔隶属界。”
妖魔隶属界?戚山?
小树妖大骇,跳到他肩侧道:“喂,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这里很危险啊!”
它左瞟又瞟,小小身子缩成一团,呈现一个警觉的姿态。
虽然它也不知道这里是哪,但是涉及妖魔,还有着浓浓的气息,很是骇人啊!
“被罚的。”萧原脱下自己的外衣,将其盖于祁樱身上,回道。
“怎么被罚到这里来啊?青龙,我先前早就同你说过祁樱的性子太急容易惹出祸端,你看你这是跟了个什么……”
话未尽,萧原便打断道:“祁樱是为了救我才被罚到此地的。”
都是因为他。
小树妖本就绿的发光的脸彻底黄了。
片刻后,它又心虚辩解道:“这,这,你方才怎么不同我说一声呀。”
其实它自己的性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萧原的眼眸很暗,翠绿湖好像一下子干涸枯萎,他道:“树妖,你可否教我一些术法?”
“哎,你现在想学术法啦?”
树妖的语气显然大为震惊。
萧原从前,从未想过要离开迷魂谷,也从未想过要学一些术法,一是,他有树妖和山谷的庇护,二是,他嫌术法耗费心力,不愿去学。
“我想变强,保护好她。”
他早该如此了。
别人的灵兽,别人的灵妖,养来都是保护契主的,哪里像他一样是个柔弱如花瓶般让祁樱一直护在怀里。
就连祁樱的那只阿启,都是个魁梧硕大的忠犬。
关键时候还能将祁樱与他护在身后。
总归是比他强许多的。
萧原叹气,用一种渴求的目光看它,道:“树妖,你能教我吗?”
语气诚恳,还带了些卑微,早就失了先前在迷魂谷那样倨傲倔强的性子。
小树妖“哎呀”一声,心都化做了一团湿透的棉花,赶紧道:“教教教,青龙,你早就该学了!”
它以前怎样劝,刁难或是开一些玩笑话,萧原都置之不理,就喜欢在谷中寻觅些花花草草,平日里也总有些心善的精灵陪着他,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只不过——小树妖努力用术化作一个人型,却只能化出一个十一二岁的孩童模样,抬手握住他的手腕,道:
“先给你看一下妖脉。”
它总归是比他多活了两百年的人,在迷魂谷可是最为难得的妖精。
萧原应声,眼前的树妖毛毛绿绿的,虽为人形,肤色却仍是绿的,耳朵也又尖又大,总看上去与他在医馆里救治的不太一样。
趁着小树妖为自己把脉,萧原忽然问道:
“树妖,我的相貌如何?”
小树妖手一颤,疑惑看他,道:“啊?”
干嘛要问它这个?
萧原的眸光仍是闪烁,像是有些执着,盯得小树妖一惊,撇嘴道:
“好看呀,那什么……用凡间的词来说,什么玉树如风?温润如玉?”
小树妖绞尽脑汁地想出一两个词,从嘴里蹦出来后,又觉得不够,忽然道:
“祁樱不是夸过你长得好看的嘛!”
蜻蜓一点水,绿波湖荡漾。
眼前的云雾浑然散开,心口也嵌入一丝暖意,萧原忽然瞥过头,不再看它。
眼眸里闪过一丝欣喜。
小树妖不解,片刻后又恍然大悟,指着他道:“萧原,你是不是觉得我眼下的模样很丑?”
它显然气愤极了,这可是它第一次化为人形,能有胳膊有腿就不错了,萧原竟还敢笑话它模样丑陋?简直岂有此理!
小树妖愤愤咬牙,瞥眼过去才发现萧原竟然笑了,更是觉得他这是笑自己模样丑陋,抬脚走向祁樱道:
“哼,你个没眼光的,我现在就将小神女叫醒让她看看我眼下的样子!”
它的手都没抓到祁樱的衣裳,萧原却赶忙拉住它,道:
“树妖,不可这样!”
他平日里与祁樱朝夕相处,早就知晓了他们人族最是讲究忠信名节,若是如此妄为,醒来祁樱定是要将小树妖千刀万剐的。
小树妖被他这声威慑得厉害,讪讪将手收回去,低低地撇嘴道:
“哦,我不碰她就是了嘛!”
干嘛那么凶!
谁让他先觉得它化形的模样丑的!
萧原凝眉,将手放下去后,方才看到自己给祁樱披上的衣裳被风撩起了一个角,他又抬手去将衣服拨过来,道:
“好了,树妖,别胡闹了,你方才答应过我,要教我术法的。”
他显然没注意的眼下的小树妖还在因为他默认自己化形的相貌丑陋这事在生气,仍是说方才的话。
这一遭,倒是让小树妖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了,但他仍是有些生气,故意刁难道:
“你先同我道歉,你方才说我丑,我心里难受!”
它自化有妖形起来便与青龙萧原相识,旁妖都喜欢与同更为强盛的妖或是魔修形化术,偏偏它遇到青龙萧原以后,便想日日去找他玩帮他一起重建那本就没人住的破旧茅屋。
就连后来,本就与它一起化形为妖的树精都相继飞升,甚至离开了迷魂谷,唯留它与一些较为弱小的树精留在了谷里。
它记得它还是一棵小树的时候,有位最为古老的树精说,青龙是迷魂谷的主人,它们身为迷魂谷的一草一木,理应守护好他。
可是那时候,它记得,迷魂谷里明明一只青龙都没有。
老树精解释说,他们被天界召集,前去复命了。
后来,它们又等了两百年,潇潇雨歇之中,迎来了一只只不过刚从龙蛋里出生的小青龙。
一百年后,老树精逝世,一直躁动的某些树妖觉得青龙平庸无能,选择离开他。
两百年后,青龙才微微化为人形,稍稍会收住他的逆鳞和尾巴。
已经有很多强悍的树妖离开了,那时候它还有些沾沾自喜,说以后迷魂谷它便是老大,谁也敌不过它,只要顺手照拂一下那只只爱采药愚笨的青龙。
一直到,某一天清晨,迷魂谷迎来了一个说是迷路的姑娘。
小树妖回想起第一次与祁樱对战的画面,仍是觉得面庞有些火辣辣地疼。
它本来有些后悔,下山之后,看着祁樱只身一人,想着要报复回去,哪曾想又弄巧成拙,被祁樱打得落花流水,泪流满面,跪下来求她不要将自己杀死。
它发誓它真的不只是因为祁樱总是会带好吃的来找它们玩的,它发誓它只是想同祁樱开个小玩笑。
它还是很喜欢祁樱这样厉害又漂亮的小姑娘的。
虽然下山以后,祁樱总是嫌它吵,总是将它关起来,可是也是祁樱将青龙救了。
迷魂谷彻底毁了,好多树精也跑了,小树妖回想起来,若是它不带青龙下山,或许青龙真的就被他们害死了。
想到这,它忽然又觉得自己没尽到责任,也没有遵守与老树精的承诺,心底变得酸酸涩涩的。
“树妖,我方才没有说你丑,是你自己听错了。”
萧原的神情显然有些愣,一脸认真地解释道。
小树妖颓气,不管不顾地甩了甩头,将那只未能碰到祁樱的手附上去道:“好吧好吧,是我听错了,把你手给我!”
它说得有些蛮横,语气倒是比方才好了不少,萧原坎坎将手递到它面前,小树妖先是沿着他的脉搏按,又一把抓过他的右手,仔细端详了会,面色愈发地凝重。
“怎么了?”
萧原不解,问道。
“青龙,为何我摸不出你的妖脉!”
小树妖的神色更为大骇,它明明记得萧原的妖脉很稳,丹田估计也是比寻常妖类好许多的,虽然说,他会的术法都是最为简单的,可是也不至于连感受都感受不到。
“可是,我方才才将自己的犄角收回。”
他说着又将自己的青色犄角变回来,小树妖却道:
“那类术法早已同你合体化一,不用施展一点妖力的!”
萧原怔然,脑海里飞速闪过这几日发生的一切事项,最后想到祁樱的修为被封,灵脉被固,他道:
“祁樱来时告知我说她被封了修为和灵力,我好像……”
他的脑袋浑然刺痛一阵,支离破碎的记忆终于像是潮水一般涌入脑海,记忆最深之处,是有一个低沉彻骨的声音道:
“给他喂下断妖丹,废了他的妖力。”
那是他被囚禁在牢的第一日,有人像是把他当作器物一般扒开他的唇,给他喂下一个苦涩难咽的东西。
萧原一直撇头、挣扎、抿紧自己的唇,却仍是徒劳无功。
记忆又真又切,偏偏在后两日,一直到眼下才让他回想起来。
肠肚浑然筋挛,萧原浑然想吐,跑到车边干呕起来。
小树妖被他这一举吓坏,连忙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见他竟呕出泪来,心底更不是个滋味,问道:
“青龙,你这是怎么了!”
它的语气明显急了许多,见着萧原这副模样,真是心疼坏了。
萧原的面色煞白,侧额的青筋暴起,苦涩片刻后,撕开自己衣尾的一角抹了抹唇,道:
“树妖,若是妖力被废,可还有弥补之法?”
他的声音几近绝望,绿眸之中的最后一点光亮瞥过仍在昏睡的祁樱。
“这!!这!!我……”
小树妖急得快要哭出来。
它也不知道……
小树妖有些恨,浑然发觉,这么多年,其实最愚笨的是它自己。
四双绿眸相对,沉默良久,一直到冷风吹起萧原单薄的里衣,刺骨的寒风让他忍不住打颤,萧原蹲下身去,小心翼翼挡在祁樱面前,见着她安然的睡颜,倏然一下子有了些力气,道:
“没关系的,树妖,就算没有妖力,我也会保护好她。”
黄白烛灯是以烛九妖的妖力所驱,本来亮得厉害,如今却也渺小甚微,淡淡地打在祁樱的面庞之上,就好像给她笼罩了一层淡淡的柔纱。
她睡得很安稳。
萧原忽然下定决心,心想着就算他力量薄微,就算他手无寸铁,他也要保护好她,这世间千奇百怪,他总归是能找到些办法复原他的妖力的。
“哎呀哎呀,萧原,你别这样想,万一还有方法呢,萧原,你可是青龙呀!和我们这些普通树妖是不一样的!”
小树妖说着,施法变出一个木屋的屋顶,又将四周漏风的地方弥补起来,骷碌车一下子就成了一座小房屋;见烛灯太暗,小树妖又施力将火光续了上去,这样一来,这木屋看上去更为亮敞和温馨了些。
萧原垂眸,眼眶的烛火在翠湖中飘荡,他低低“嗯”了一声,道:“我知道,我会想办法的。”
他又将自己的衣服撕出一块儿,从衣袖中取出水囊,沾了些水之后试图想帮她擦一擦脸庞上的脏血,又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些逾矩。
小树妖终于施好法术将这座木屋下了道微弱结界,又用以同类之力将这座木屋藏匿起来,气喘呼呼靠在萧原面前,却见他一脸难色,便问道:“青龙,话说祁樱为何睡着了?”
它方才光顾着与他拌嘴,这会才发觉祁樱一直睡着真是怪异。
脸上、衣间还带了血。
“她喝醉了,又斩了三只烛九妖,累坏了罢。”
这几日也是,才醒没多久就只身前来救他,昨日,他记得也是没睡上多便早早起来写信。
还有,她今日好像,除了酒什么都没吃呢。
萧原皱起眉头,心想他真一个失败的灵宠。
小树妖见着他手上的布料,看出他是想替她擦拭,却又不敢,便怂恿道:“哎呀,你替她擦擦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它说着,想要替他抽出那块布料,心想着若是它不敢那它就来效劳吧,正好眼下它也闲着。
两手的指尖碰撞,萧原却像是触电了一般收回手,耳根子霎时红了,浑然退了好几步,摇头拒绝道:
“算了吧,祁樱估计不喜欢旁人碰他。”
小树妖蹙眉,撇嘴道:“你只是帮她擦一擦血痕呀。”
咿呀,这血有些……
萧原摇头,忽然道:“树妖,你用术帮她拭去吧。”
小树妖在内心翻了个大白眼,又点头认命道:“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