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阿旺在城外林子里搭的一个简易帐篷滴滴答答了一整夜，他也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熬了一整夜。眼看就要立秋了，一场秋雨淋下来，人可就该病了。有了上次去医馆蹭药被打出来的经历，阿旺不得不逼自己成为一个养生达人：知道取来的水要煮沸了再喝，捡来的食物最好也再过个火。

“至少，在这大雍国，我是自由民，不用担心被抓走。”夜深人静的时候，阿旺就会这样对着明月自言自语。

天亮之后，看着竟是一个晴天，阿旺不敢耽搁，趁着夏末的气候还暖着，赶快把一身湿漉漉的衣服都脱下来，生了个火烤着，自己则赤着上身，窝缩在帐篷还算干爽的一个小角落里，休息着。总不能赤身裸体去西市里捡吃食吧？那今天就只能先饿半天了。

阿旺是赤炎国来的难民。不过不是最近这一批，他来了有大半年了。原本在赤炎国，他也算是小有点家业，变卖家产来到大雍国，自然是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来之前，他设想中的大雍国可谓是人间天堂：遍地黄金，成日狂欢游行，街上的流水宴席一年三百六十天不重样，梅林山庄最是行侠仗义扶弱救贫，他们的医馆敞开大门为所有穷人免费治病，还有，那梅林山庄家的女侠们从来不讲究门当户对，哪怕你是个流浪汉，相中你了明天就能拉你去结婚。尤其是最后这一条，对阿旺的吸引力最大。看我不找一个大雍国的高门小姐，气死那帮看不起我的赤炎国的暴发户势利眼们！

阿旺在大雍国本来就是举目无亲，自然也没有路引和证明，要来大雍国，便只有装成难民闯那边境线了。好在白乔的边境政策非常宽松，圣地城的边境线上的巡逻居然无人守夜，那下晚最后一班站岗的士兵，甚至可以对着几十米外排着队就等着进来的难民队伍打个招呼再下职，彼此心照不宣：我下班了，该到你们了。

阿旺刚到圣地城的时候，还有些随身的积蓄，但很快被别的难民营居民偷偷抢枪骗骗就见了底。他跟一个同是赤炎国来的人还打了一架，又被圣地城的警察驱使过几次，都是棍棒拳脚齐上，而什么梅林山庄路见不平的女侠们，他是一个都没见过。阿旺这心态越来越不平衡，听说京都这边有更多给流民的机会，就又花了小半年，历经千辛万苦，来到了京都城郊外住下了。

要说这京都府嘛，到底是大雍和梅林的政治中心，对待流民的态度，那可以说是礼敬有加。阿旺第一天来到城门口，那守卫见阿旺没有路引，没露出任何异样的眼神，只是安排阿旺去了旁边一个桌子，专门有人立马给办了一个临时的身份证明。凭借这个身份证明，阿旺甚至还领到了一个不算差的单人帐篷，在城外的小树林里安顿了下来。这小树林几十亩大的地方，也错落有致地安了上百个小帐篷。这里，大概就是为像我这样的难民准备的吧，阿旺想着。这一路艰难险阻都没放弃，真的来对了。活该那些吃不了继续迁徙之苦的难民，就困在圣地城内卷内斗去吧。也得亏我来得及时，看看这小树林，已经是差不多住满了的状态了，再晚来几天，恐怕这小树林都呆不下去了，说不定这帐篷也就不发了。阿旺越想越得意，好似他穷途末路一转弯，发现不仅有条路，还有人在路边为他贴心准备了行囊包裹，于是他又开始做起了跟梅林女侠邂逅的美梦。

这美梦正做到一半，梦到那女侠也去西市买马鞍，和捡菜的他就这么看对了眼。那女侠一身飒爽的红色裤装和短袍，高高束着一个马尾，摸样嘛，像是一半大雍国人一半赤炎国人的样子，可能也是因为如此，她才能对来自赤炎国的阿旺多看了一眼。“阁下可是对抗赤炎国皇帝苛政来到大雍国的勇士？”那女侠开口就给了阿旺一个如此高的评价，一句话，就把阿旺来了大雍国这大半年的心酸委屈怨怼全都抚平了。阿旺忙不迭地点着头，还没想好自己该怎么回答，只听到帐篷外一声粗嗓子喊到：“喂，蓝褂子，天上掉馅饼啦！快随我去城里领馒头去！”

阿旺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好不懊恼，一看帐篷外面，是住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帐篷里的另一个难民。平时两人就只远远地打过点头招呼，阿旺甚至从来没有去他住的帐篷看过。有了在圣地城的悲惨经历，阿旺知道，自己最该防着的，就是这帮跟自己一样落魄的兄弟们。“啥？”他一脸懵，一时分不清，梦到女侠和吃到白馒头，哪一个更美妙。

“快别耽搁了，再晚就没有了！”那灰褂子取下火上烤到半干的蓝褂子就往阿旺身上套，拉起他就往城门跑，“要不是他们说，多拉一个人过去，便能多取一个白馒头，你以为谁会大老远跑回来告诉你这等好事？那白馒头我刚吃过一个，真真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白馒头，便是谁用一口肉跟我换，我都得犹豫两下！”灰褂子明显是刚吃饱了的，拽起人来也是力气十足，阿旺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力，就被拽着往城门跑去。

今天的城门大开，很多城外的人都往城里涌，守卫不仅不慌乱，还继续操着大嗓门喊着：各位乡亲，今日京都府城门不设防不设卡不看路引，大家自己有序进入就行，别踩着了！

那灰褂子拽着阿旺继续跑，一路穿过西市。今日的街头，竟像是过年一样的，有点头面的商铺都张灯结彩，一些隶属梅林的大户人家还找了锣鼓队在门口敲锣打鼓。挨着西市的霓虹街，聚集了几家有名的青楼，还没睡醒的姑娘们都被妈妈叫起来，穿着最体面的遮头遮尾的衣服，站成一排，几家妈妈们比姑娘见了恩客还激动，扯着大嗓子互相喊话，街头喊完街尾喊，眼里泪光流转，便是真唱戏，怕也没有这么动情：

“水系派推汉司使出来竞选庄主啦！开天辟地第一回！”

“我梅林真是敢为天下之表率，女子的地位如今大不同啦，连庄主也可以坐一坐！”

“汉司使一辈子敬业爱民，有她做庄主，是我们梅林大雍的福气！”

“汉司使不仅人美心善，才能也是杠杠的，我可是亲眼见过她抓罪犯时候的模样！”

“汉司使何止会抓罪犯，你是没见过她审犯人时候的样子，瞪你一眼叫你腿都软下来！”

青楼之地向来藏污纳垢，堕落红尘的，除了被逼为娼的贫苦人家，还有背着命案的逃犯和尽想着歪门左道的奸邪之人。这些妈妈们说见过汉黎自然是不假，只怕是自己就被当过嫌犯审过呢。

“有汉庄主坐镇，我们都有福啦！看谁还看随便作践我们女人！”

“各位姐妹们，都多加点劲，我们一起把汉司使送上去！”

“是呀，大家别忘了自己去投票，再多劝劝几个恩客去投票。多多益善，多多益善！”

“是”，门口的年轻姑娘们面含羞涩地微微一笑，站成一排整整齐齐地盈盈歪着身子浅浅一拜，叫阿旺看得眼睛都直了。

两人穿过霓虹街，人群眼见着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跑不动。突然，前面人群开始往后退，两人撞在人墙上，之后又被压到路边。转角，一群年轻人骑着高头大马抖抖飕飕地打马慢行过来，他们人人一身红白相间的短袍长裤，袖章护肘上是烫金的织线织就的梅林山庄的梅花图案，男的女的都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一个个长发高束，神清气爽，脸上未抹半份脂粉，却是俊的俊美的美，还人人宽肩窄腰大长腿，比那戏班子还好看。

“是梅林山庄的秋猎队，刚刚从华兰阁回来的，这次不用说，又是第一名呢！”人群中窃窃私语。

为首的那个，是个健壮的小伙子，他是先遣队队员，关键时刻是要孤身入林去引诱猛兽的，人高臂长，还练了一身腱子肉，此次九州秋猎赛，他也是立了大功的。他见周围的群众越聚越多，抬手示意后面的队员都停下来，然后高声喝到：“我梅林秋猎队，支持汉黎做庄主！”

“喔喉！汉庄主！汉庄主！“整个秋猎队都跟着起哄欢呼，连着周围围观的群众也开始跟着喊起来。

阿旺一眼就看见了这群人中一个靠前的女队员，不正是他梦中的女侠吗？他像疯了一样，挣脱开灰褂子和周围人群，冲到空地上就要往那女队员身边靠。今日这机会，自己可一定要抓住啊！

那女孩高高骑在马上，就见一个赤炎国人长相的布衣疯子一样往自己身边凑，登时蹙眉瞪目，高高扬起右手的马鞭，冲着阿旺劈头盖脸就是狠狠一鞭。阿旺抬手去挡，手背上立马被抽出来一条血路，当场破皮，人也马上被灰褂子给拉了回去。“干你娘的，你疯批了吧？把你衣服抽破了，搞不好不能进场了。你还要不要吃白馒头！这婆娘也疯了吧，萍水相逢的，这一鞭，想抽死你啊！“

那女孩头一昂，装作从来没看见过阿旺，跟着秋猎队就走了。阿旺被灰褂子拽着继续往前走，心气却又低了几分。

来到长老会议事厅门前的大草坪上，此时，这里已经聚集满了人，灰褂子直接拽着他来到旁边一个登记的小棚子边，对着里面的人一阵点头哈腰。管事的人看到他回来了，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阿旺，长得还算周正，衣衫也整洁，就放他们进了小棚子，每人给领了一个白馒头，还让他们在旁边的一堆牌子里面挑一个：“给我高高举着，高兴点，到时候旁边人喊什么，你们就跟着喊。馒头都吃了，就把劲都给我喊出来。“那管事吩咐了几句，就把他们放进去了。

阿旺低头看看自己领到的牌子，上面写着：“致敬白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