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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一朝群架天下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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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姜远远朝她挥手,笑道:“薛尚宫。”

自从得知谢夫人与薛瑛是师姐妹,薛瑛也是医者,季姜还不曾见过她,此时见来,心中更多一分仰慕。

薛瑛一眼便瞧见季姜,她脸色不变,脚下步子却不由快起来。

小娘子今日穿身鹅黄花草印图襦裙,外面罩件月白披风,兜帽的雪白绒毛衬得她的脸更显玉白。

远远立在长廊阶下,笑意盈盈,蹦跳着朝自己挥手,似生在三月的迎春花,虽是开错了时令,却还有浑然不觉地热烈。

“薛尚宫。”

季姜扶住要行礼的薛瑛,开心道:“你怎么来了?可是皇后娘娘也来参宴?”

她还是没变。

薛瑛无奈摇头,“按规矩,娘娘是不能来给太子妃娘娘贺生的,这不,只叫婢子来给太子妃娘娘赐下生辰礼。”

季姜不甚在意地点点头。

感觉到季姜比几月前相见更显热切的眼神,薛瑛心下奇怪,却没有多问,只抬手招来身后的宫人。

语调依旧冷淡,“娘娘还让婢子给六娘子带了物什来。”

“我?什么物什?”

季姜奇怪。

薛瑛亲手接过托盘,递到季姜面前,道:“野山参。”

她说话平铺直叙,凝练至极,且无半点起伏,季姜要等一会儿,才勉强能判断她是否话毕。

“没了?”

薛瑛眉眼间没有半点不耐,继续解释。

“前阵子有高句丽使者来京,给圣人上贡了野山参,圣人给了娘娘,娘娘念六娘子体寒身凉,便叫婢子给六娘子送来。”

季姜听完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她像只小仓鼠般悄悄凑到薛瑛面前,小声道:“薛尚宫,我可是犯事了?”

她阿姐和祖母都说过,皇宫不是什么好去处,她去过一次,也是深以为然。

虽说皇后娘娘真的很好,可她也真的不想被帝后重点关注。

季姜皱着小鼻子,避之不及的模样,叫薛瑛平淡的眼波漾起一丝涟漪。

“六娘子不必多心,这些都是皇后娘娘作为长辈送给六娘子的。”

见眼前小娘子歪头皱着眉,还是不懂。

薛瑛张了张嘴,却最终只道:“皇后娘娘盼着六娘子多进宫来,陪她说说话。”

说罢,眼底那点波澜又平淡下去。

那日季姜进宫她又何曾没见到,皇后说季姜像极了她的舅父,可依她看,季姜不过是相貌像当年的谢将军,性子却是与皇后的大公主一般无二。

当年圣人尚是郡王,大公主便被先帝选中远嫁异邦,自此再没回来过。

这是圣人的心结,皇后又何尝不知,故而从不提及,可她知道,娘娘没有一日不念自己的女儿。

有冷风吹来,季姜拢了拢披风,又握上薛瑛的手,觉出一阵冰凉,不由顺势道:“不如咱们去廊下叙话?”

薛瑛回过神,摇头婉拒,她将东西交给孟家的下人,恭敬行了礼,转身欲走。

“薛尚宫,”

季姜紧跟两步,见她回身,忙道:“薛尚宫会医术,与我阿娘还是师姐妹,可对?”

薛瑛惊讶抬头,不期然对上小娘子清明湛亮的双眼。

只一瞬,她彷佛回了当年的青城,她偷跑出山,第一次撞进师姐怀中,抬头见到的那双眼的样子。

当年的师姐也有这样一双眼,双瞳剪水,目若悬珠。

薛瑛垂眸,声音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是,我与令堂当年确是师姐妹。”

毓娘等人是不肯多说的,见薛瑛肯说,季姜不由上前两步,正好站到了薛瑛的外侧,背对着马球场的地方。

恰在此时,斜刺里飞来一个黑影,薛瑛脸色霎时一白,身子先一步做出反应。

那一刹,季姜只觉得双臂握上一双铁手,继而天旋地转,身子摔出去,额头一下碰在地上,眼前一阵恍惚,脚踝处也传来一阵剧痛。

周围爆发出一阵女使的喊叫声。

不知缓了多久,脑子里模糊的虚影散去,季姜甩甩头,眼前才重新亮起来。

她被人扶坐起来,眼前咕噜噜滚过一颗球。

再抬眼,却见身前薛瑛被人匆匆抬走。

季姜不知哪里来得力气,忍着脚踝的刺痛,起身想要追上去。

“娘子,娘子,”

宝帘抱住她,喊道:“薛尚宫无大事,就是被砸晕过去了。”

“砸晕?”

季姜这才回身看向场中。

冯灵云早跳下马往这边跑来,其余小娘子见击中了人也纷纷下马。

只有萧宝姬。

见季姜看过去,她坐在马上晃了晃手里的球棍,仰着下巴,笑得娇俏明艳,耀武扬威。

季姜眼底骤然冰冷,胸腔里的火压抑不住地往上扑,她气得浑身打颤。

“阿姜,没事吧......”

冯灵云跑过来,伸出手,还不等碰到季姜,只觉手中一空,季姜抽走了她的球棍。

等她再转身,便见那人已经一瘸一拐往萧宝姬的方向去了。

看到季姜气红了眼的样子,沿途所过,后面的小娘子纷纷给她让道。

恨不得贴在萧宝姬身上的韦馥和崔蔷也不列外。

“她要干什么?”

“打八......打人吧。”

“就为了个宫人?不是没打多狠吗?”

“那可是八公主,谁敢放肆,她不要命了?!”

那边,萧宝姬自得于掰回一局,在马上摇摇晃晃笑够,才由贴身宫女扶着下马。

她哼着小曲,抬手扫肩上的土。

身旁的大宫女却忽然惊慌道:“殿下......殿.....殿下啊,那个孟六过......过来了。”

“什么?”

萧宝姬皱眉,转身。

季姜不说二话,一棍敲下去,狠狠打在萧宝姬肩上。

“啊——杀人啦——”

萧宝姬大喊,抱着胳膊躲避。

身边的宫女展臂去拦季姜,却被她一棍子敲开。

季姜看她一眼,一挥球棍,吓唬道:“再拦,我连你一起打。”

乍见杵到眼前的球棍,大宫女吓得嚎一声,跌倒在地。

再无阻挡,季姜冲上去,挥棍结结实实打在萧宝姬身上。

“杀人?你方才那颗球若打在人头上,那才是真杀人!”

“不过一个宫人罢了,又没打到你!”

萧宝姬不服争辩。

季姜棍子落在她右胳膊,冷笑,“那殿下也别嚎,又不是废两条胳膊。”

她歪头朝萧宝姬笑笑,“我还好心给你留一条呢。”

“救命啊——”

萧宝姬被她吓到,哭喊着挣扎起来,去抓季姜手里的球棍。

季姜毕竟力气不如萧宝姬,又扭到了脚,球棍被一把抽走,她也随惯劲踉跄着跌倒在地。

此时,身后一众小娘子见两人动起手来,来不及震惊,便一窝蜂地跑上前来。

崔蔷先开骂:“孟六,你简直放肆,这儿是太子府,你敢杖打殿下!”

“你吼什么吼,”

冯灵云喊着,伸手扶起季姜,“要不是萧宝姬故意把球打到阿姜身上,阿姜能打她吗?”

韦馥看准时机,先上前扶萧宝姬,妥帖地等人站稳,她才甩袖哼一声。

“冯二娘子强词夺理了吧!这里是马球场,球打到何处又哪里是殿下能预料的。”

杨七娘子也看不下去了,出口道。

“到底是我们强词夺理,还是你们无事生非,彼此心里怕是明镜儿似的吧。”

“就是,你们这些世族女子惯是会装腔作势的,我们哪能及得上?”

“非我们有多知书识礼,而是诸位也有些太在泥台子里打滚,上不得台面了。”

“你说谁上不得台面?”

“你说是谁就是谁喽~”

十几人分队时,世族小娘子只愿与世族小娘子一队,外带一个最得宠的八公主,冯灵云、窦家姊妹、杨家娘子自然也就分在了一队。

小娘子们在球场上就打得面红耳赤,彼此心里都憋着气呢,如今孟、萧两人一动手,算是彻底点燃了火药桶。

一片混乱里,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十几个长安最顶尖的贵族小娘子,就这样你扯我发带、我拉你衣襟,你拽我青丝、我扯你雪腮......

滚做一团,越打越勇。

不知不觉离旁边的幛布越来越近。

*

“什么动静?”

蹴鞠场一片呼声中,李兖挠了挠头,转着身四处看。

他怎么好像听见女子的尖叫了呢。

“哪有动静啊?”

窦方宝擦着汗走过来,他身材虚胖,蹴鞠顶多踢个半场,这会儿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你没听到吗?”

“没有。”

李兖站在原地,使劲儿拍了拍自己的耳朵,又往场地周边看去。

杨景荐脚上踮着鞠球,过来搭上李兖肩膀,“你看什么呢?”

李兖没理他,遥望了一遭的目光刚要收回,却一下子又转过回,落在长廊下时,他蓦然睁大双眼。

七哥呢?

他七哥呢?

王成晁和崔丕也不见了。

李兖揉揉眼又看,没人,他拂开杨景荐的手,往回疾走。

正巧下半场结束,众人习惯跟着李兖,此时也都跟着往长廊走。

还没走近,李兖便听到一阵叫喊声。

这次他听得切实,确是女子的尖叫。

没等他开口,窦方宝等人也听了出来,有人同样发问。

“哪儿来的声音?”

不过几息,少年们同时转头,目光飘飘悠悠落在十几步外的幛布上。

时值近晌,阳光正从蹴鞠场上方移向马球场,这么一照,便影影绰绰照出些模糊人影,扭扭曲曲、歪歪斜斜,偏没有一个是平时亭亭而立的淑女模样。

少年们大惊,不由上前几步。

天公爱调皮,呼起一阵大风,幛布被小娘子们一拉一扯,竟直接绷断了两边的拉绳,随风呼啦啦落下来。

透光红幛从天而降,把两边呆住的人全都盖进去。

“啊——”

“啊——”

顿时,一片红黑中,喊叫声响彻云霄。

李兖反应迅速,袖中随身的匕首已经抽了出来,抬臂划上幛布,却乍然对上一双同样震惊的眸子。

他来不及收手,只一转匕首,将刃尖插进旁边的泥地。

“你......”

李兖没说出来,因为季姜摔在了他身上,那颗乱蓬蓬似鸡窝的头重重砸在他的肋条上,珠钗清脆崩断。

他直接喊了出来。

“啊——疼——孟昭妗!!”

身上的人很轻,隔着一层幛布趴在他身上,自摔下来便一动不动,软软的侧脸贴在他肋骨上,鹅黄发带扯断一半,缠着青丝蔫蔫儿地垂在他身侧。

今日天清气朗,碧空万里。

李兖眼望着碧空,无力地呼出口气,踢腾着腿把季姜翻下去。

半晌,只闻耳边其他人杀猪般的叫喊,没听到季姜声音,他不禁撑着胳膊抬头,见她侧趴着,还是一动不动。

李兖又躺回去,无力大喊:“孟濯,你快来看看吧,你妹妹应该是没了。”

孟濯还没钻出来,他胡乱扯着身上的布,喊道:“六妹妹,六妹妹,这......这布的边儿在哪儿呢?”

李兖“......”

等太子夫妇和各家夫人们赶到,乍见眼前混乱一片的景象,都呆愣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喊府医的喊府医,抬人的抬人。

如季姜这样受了伤的,便被送去后面的院子暂做歇息,如冯灵云这样健硕到还能再战的,便被天都塌了的夫人们揪着耳朵各回各府。

太子府后院回廊,宝帘跟在担板旁边,边哭边走。

完了,什么都完了,她们家娘子第一次参加长安的宴会,竟然带头打了群架,还把自己伤成了这样,回府怎么交代?

担板上的季姜却忽然睁开眼,轻声道:“别哭了。”

这下,连抬她的几个小内侍都惊住,停住步子,呆怔看着担板上的人。

“麻烦放一下,我能走,你们抬别人去吧。”

亲眼得见刚才的群架,几人只能选择听话。

——然后就这么看着孟家那位据说身子极弱的孟六娘子,搭着她女使的肩,一蹦一跳走远了。

“娘子你没事吧,咱们还是去看看府医吧。”

“不用,就是扭了下脚,先去找找薛尚宫吧。”

“娘子,你刚才分明……”

季姜伸出手指头放在唇上‘嘘’了一声,道:“我刚才装的。”

“啊?”

“我……我砸到了李兖……”季姜有一丝丝心虚。

“哦。”

宝帘懂了。

以她家娘子和小侯爷的恩怨,娘子要是不装晕,小侯爷估计能把她当场揍晕。

季姜看看四周,低声问她,“你说,我是不是把太子妃的生辰宴毁了?”

不带一点犹豫的,宝帘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我......”

季姜深呼吸一口气,想了想,还是继续往前蹦去。

“算了,已经这样了,活一天算一天吧。”

太子夫妇是文雅人,连整日风吹日晒的回廊上都种了紫藤花,花早谢尽,只藤蔓还探出头来,在寒风中轻轻摇曳。

已过晌午,秋阳满得溢进回廊边,枯藤也跟着沾上几分暖光。

季姜收回目光,双眼灌满秋阳的光晕。

她轻眨着眼舒缓,却见模糊的光圈中,有人踉踉跄跄扶着廊柱走近。

眼中斑驳的光晕环绕在他身边,却又笼不住他。

她见过他,好像在另一片光下。

宝帘惊呼一声,季姜才恍然回神,她使劲揉揉眼,再看过去,不由瞪大双眼。

是萧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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